双立闻言挠挠头,“左不过是弹琴、吟诗、作画、烹茶、读书、赏景,或是清谈,或是下棋之类的。”
贺梅:“就这样?”
双立:“就这样。”
俩人大眼瞪小眼,对彼此的生活习惯都很不理解。
贺梅习惯了在每个工作日早早起来,在餐馆中将采购员采买回来的那些或是廉价或是昂贵的食材,提前处理好,算是做好备菜。明明这些琐碎小事,学徒们也可以去做,贺梅却是个爱操劳的性子,宁可自己尽量亲力亲为。
她坚信只有自己多去感触食材,深谙食物的属性和特点,才能做出打动人心的菜肴来。食材新不新鲜,处理得恰当不恰当,唯有厨师亲手去备,日日接触,才能够做到对它们如数家珍,了然于胸。
因为食材品类繁多,哪怕菜谱背诵得再熟练,锅铲抡得再多,若是脱离了食材根本,就会彻底成为虚悬的手艺,容易忘记对食材本身的那种敬畏之心,类似于赵括那样纸上谈兵。
如今穿越来到越朝,若是她能开起餐馆,一身手艺还有用武之地。而今林靖家的厨房,完全不够她施展身手,说实在的,贺梅真觉得有些技痒。
苏起邀请他和林靖的几位至交好友来林家请她做饭,看似是苏起有求于她。可实际上要贺梅自己说,苏起此举,完全不亚于是给她这个瞌睡的人来送枕头了。
双立见贺梅闲得实在难受,便拉着她去了林靖的书房,两人临窗而坐,执棋对弈。
贺梅对围棋的理解,还停留在小时候和朋友的玩闹上,因此只记得一个“围”字,旁的规则,一概不知。
双立教了贺梅好半晌,贺梅还是听不太明白,糊里糊涂地同他走上几盘,被双立杀得片甲不留,好不狼狈。
她闹着要换套玩法,双立只好随着贺梅所说的五子棋规则,陪她下了几局,这才发现这样简单的棋路,自己却根本玩不过她。
年轻人胜负欲望上来得快,贺梅和双立谁也不能说服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对视一笑。
双立见贺梅坚持要下五子棋,直呼贺梅狡诈,最后皱着鼻子撅起小嘴,请了林靖做救兵。
林靖虽然平时不爱说话,实际上人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本就擅长下棋,刚才听双立从棋场上大杀四方,到最后狼狈地抱头鼠窜,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罢了,因此不免对贺梅所说的“五子棋”很是好奇。
贺梅见林靖眉眼微动,似乎是对五子棋感了兴趣,想到今天早上自己大半个人差不多全拱进他清洌的怀里,一时间既羞赧又有些兴奋。
若是能够在棋盘上赢得林靖几局,他这个人最后追到没有不重要,她这该死的胜负欲望满足了就行。
贺梅本想让林靖执黑,就当做让让他这个新手,却不想他却不愿占她这个便宜,宁可用上围棋的法子,要她猜先。
贺梅只好顺水推舟,好在她运气不错,最后的结果还是林靖先下。
起先贺梅还能占据熟知规则的优势,赢了林靖几局。
但是很快,局势就有了扭转,不管贺梅如何进攻摆开三子,都会被林靖未雨绸缪堵上半边。不止堵上了她的棋路,还见缝插针地为自己的五子连珠大计添砖加瓦,贺梅好几次差点儿就没有看到他的布局,险些中招。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贺梅还是输在整体布局上,惜败林靖一局。自此之后,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休想逃过林靖犀利如鹰一样的眼睛。
贺梅同他下了几局,仿佛经历了几场大战,再也不见先前同双立对战时候的轻松自在。
最后不免有些疲惫,索性丢开手去,大喊“不玩啦!”
双立乐了,调侃贺梅:“梅姐姐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贺梅轻呷一口身前杯中的龙井茶,不紧不慢地放下后,白皙的手指在脸上对这双立的方向轻刮几下,嗔他一眼,“你还请了外援呢,忒不知羞~”
两个人如同菜鸡互啄的搞怪模样,惹得林靖见了,也惹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贺梅余光中看到他眼含笑意,嘴角绽开一抹醉人的弧度,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惊艳。
林靖皮相生得极好,要不她也不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怦然心动。只是贺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要林靖多笑。
因为他笑得太过好看,惹得她的心脏砰砰砰乱跳,犹如小鹿那样乱撞。也正是因为林靖笑得过于好看,贺梅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忍住不对夜夜同床共枕的他伸出魔爪,做个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
她心中正胡思乱想,耳边突然隔雨听闻前面的柴门被人敲响,忙撑起油纸伞前去迎门。
古代没有钟表,林靖家就连古人最常用的更漏子也没有,平日贺梅都是靠抬头望太阳去推断时间。今日雨下得大,天空阴云密布,贺梅早饭吃得饱,对时间完全失去了判断。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是饭点将至,来人者众,打头的,正是老熟人苏起。贺梅见他们各自都带了不少食材,便知是苏起帖子上所言的“蹭饭大军”,连忙开门请他们进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位是弟妹吧?”一个圆脸福态的秃头和尚见到贺梅,张嘴就是这样一句。
贺梅语气幽幽:“现在还不是。”
苏起:“!!!”
见他瞳孔地震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贺梅咧嘴一笑,“先生们可得帮我保密,林靖他还不知道。”
与苏起同行的众人闻言后彼此之间对视一眼,而后哈哈一笑,答应她的请求之余,还直夸贺梅有几分名士风范,性情率真不做作。
“早就听苏起这老小子说自己来瑾之家蹭饭,有多好吃云云,我们都是些老饕客了,贺梅姑娘你有什么本事,今日都尽管使出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是极!是极!”
贺梅自信一笑:“您们安心等吃便是。”
她除了苏起,谁也认不得,却丝毫不见慌乱,与客人们一路穿行过红梅小院,谈笑风生,端得是落落大方,俨然一副未来女主人的身份。
苏起最后找了个旁人不在的档口,对着贺梅比了比大拇指,神神秘秘地拉过她,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何时对瑾之起的心思?怎地我上次来时误会你们两个,记得贺梅你还没有那样的想法啊?”
贺梅也神神秘秘回:“自然是苏先生带来的猪肉太肥,让我这俗人被那猪油蒙了心。”
苏起见贺梅嘴里没一句正经话,忍不住笑骂她胡说八道,随即哀叹,自己先前想要把贺梅拐去苏家当厨娘的想法,却是不成了。
贺梅:“帮我追到林靖,苏起你想吃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
苏起闻言,原本以袖子拭泪的假哭之声瞬间为之一止:“此话当真?”
贺梅:“比珍珠还真!”
两人相视一笑,却不期然被来寻苏起的林靖撞进眼里,苏起见他见状不自知地皱起了眉头,忙对着正在灶间忙活的贺梅挤眉弄眼,暗示她有门。
不等贺梅对他做出什么回应,苏起就被林靖拉去了书房,只好将手背在后面朝贺梅摆了摆。
双立先前在书房随侍在一众客人之间,为他们添茶倒水,好不忙活,直到最后众人待饭间隙行起飞花令来,才得闲来厨房寻贺梅。
贺梅难得见到这样丰盛的食材,自然是火力全开,一手菜刀使得飞快,各色食材分门别类,被她科学安排得次序井然。
双立见此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贺梅的速度能快成这样。如果说之前贺梅是按部就班地备菜、慢条斯理地做菜的话,现在的她,切菜的刀锋快得出现了残影,砧板切得似乎都能让人看到火星。
这餐在贺梅的倾情制作下获得圆满成功。
贺梅所做的文思豆腐炫技到了极致,入口即化,令人啧啧称奇。葱爆羊肉香嫩可口,却让人丝毫吃不出羊肉独有的膻味。
时人皆认为猪肉贱,是贫民之食,她却将其做成肥而不腻,可口至极的东坡肉,香得让诸人再难说出“君子不食溷腴”之类的话来。
其中那道开水白菜,更是博得满堂彩。其余的那几道素菜,更是被宾客直呼比肉还香。
饭后,他们也并不急着走,再次将贺梅的手艺夸上了天。
如今贺梅已经知道那个洒脱的秃头和尚就是昭德寺的清妙和尚,那个和苏起相交甚密的白面书生是他的好友黄文英,那个身姿瘦长,身穿官服的青年便是县丞章西村,还有几个,贺梅实在没有记住名字,对此也并未太过在意。
其中一个贺梅没有记住名字的老者饭饱酒足,惬意地捋了捋胡须,道“来之前,老夫还纳罕苏起这老小子时不时来瑾之家蹭饭,都是寻常饭菜,能好吃到哪里去?”
而后同清妙和尚对视一眼,抚掌笑言:“而今方知他所言不虚!”
众人皆是冒雨而来,林靖家中地方实在太小,故而饭后清谈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他们纷纷向林靖请辞离去。林靖便携双立一同撑伞,将客人们送至门口。
贺梅多日不曾用到先前巅峰时期的速度下厨,今日算是被这顿午饭掏空了身体,满桌的狼藉杯盘暂时不想去整理,只想瘫软在床上好好休息。
用过饭后,血液直直往胃的方向走,贺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醒来后才发现,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天光直接黑得透彻。
她披起衣服,点亮桌上的油灯,趿拉着鞋履出了寝屋。
略微有些凛冽的寒风劈头盖脸地裹挟着冰冷的雨点拍打在贺梅的脸上,竟是连茅屋的屋檐也挡不住。
梅花被急风骤雨拍打得落了满地,像是点点烛泪滴落在地,在湿润的泥土上黯然成泥。
贺梅转头走向书房,果不其然看到一灯如豆下,林靖单手捧着书卷看得认真,俊俏的脸在灯光颤动下明明灭灭。
双立伏在他身侧的案几,身上披着林靖的外衣,呼呼睡得正香。
林靖听到贺梅的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的书卷,扭头向她看来,贺梅瞬间觉得自己被击中了。
谁能拒绝一个挑灯夜读的书生!聊斋志异都是这样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