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式计划转学“南园”开始,松雨就开始接受绘画训练。因为她早就从南锡民那里知道,“南园”的美术教育是特色,学生除了学习成绩优异,还都有一定的绘画基础,有些学生更是从幼儿时期就开始培养基本功了。
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会以成为专业画家为职业目标,但松雨很明白,那个阶层的孩子,就算只把艺术但做玩物,也要玩得精致,哪怕实际不怎么拿手,起码也能做到侃侃而谈,不至于一窍不通。所谓“格调”,你可以嘲讽他们是“装腔作势”、“附庸风雅”,但对他们来说,则是必修课。
松雨过往的所有美术教育基本都来源于学校的美术课。除此之外她没有条件接受任何专业的训练,基本功几乎等于零。南烈从去年秋天开始就让南锡民请了老师来单独教她绘画。
松雨起初和南烈说,让他本人教她就好,他拒绝了。
南烈给出的理由是:“我连握笔姿势都和你不一样,怕教坏了你。而且……你就算画得不好,我又不能说。你在我这儿学不好的。”
松雨想想也对,却还是忍不住逗他两句:“我画得不好,你干嘛不能说?”
南烈摇头,傲娇中透着一丝拿她无可奈何的味道:“就是不能说。”
后来松雨每次画完画,都会拿去给南烈看,请求点评,他从来都不直接点评。不是“嗯嗯啊啊”、就是皱眉沉思,要不就是笑而不语,偶尔被松雨逼急了才说一句“其实进步蛮大的。”
松雨知道自己对绘画没有太大的天赋,更没有南烈这份执着。不过她也不讨厌画画,甚至能从中找到些微的乐趣。而且平心而论,以她原本的程度,南烈那句“进步蛮大”,并非虚假的夸赞。
比起枯燥的基本功练习,她更喜欢偶尔在纸上自己画些想象中的小物件,比如玩偶、裙子、头饰……虽然谈不上“设计”,也大概多少是受了自己现实中见到的一些物事影响,但也加上了她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她也给南烈看过一回她画的这些小玩意儿,意外地得到了赞赏,他竟觉得她画的这些还挺有意思的,把她给得意坏了。
这个寒假结束了。
松雨前一晚因为过于兴奋,睡得并不踏实。早上没等葛夏叫醒她,便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换上新校服。
校服从拿到手开始她已经偷偷试穿了好几次。是她心心念念的“南园”的校服啊!眼下还是早春,气温仍低,因此穿的应该还是冬季校服。“南园”的校服设计却一点也不臃肿,面料、版型都是极好的,几乎不输市面上的大牌。除了日常穿的大衣、西装、毛衣、背心、衬衫、裙子,运动装也细分了棒球衫、速干衣、游泳衣等不同功能,连鞋帽围巾长短袜子都齐全!难怪当初母亲说,别说学费,就是校服开销也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校提前通知了要穿正装校服,女生的是深灰色冬季制服配藏青与墨绿的格纹短裙,男生则是同样配色的西服西裤。男生女生都要戴上印有学校logo的领带,头上还要戴一顶小礼帽。
松雨在镜子前转了两圈,不由觉得今天是是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天。
“别臭美了,快出来吃早饭,阿烈已经等你半天了。”葛夏过来催促她,却也忍不住多打量了自己的女儿几眼,神情语气里却也多是喜悦。
“来了!”她最后整理了一下领带,走出了卧室衣帽间。
“早!”她冲着餐桌前的南烈打招呼道,见他也是穿戴整齐,和平日的居家休闲打扮气质相比,显得文气又成熟许多。
“早!”南烈也和她打了招呼。
松雨敏锐地觉察到他比过去她上学出门前多看了她一会,心里也说不好是得意还是什么,忍不住逗他道:“是不是觉得我穿这身校服比以前的校服好看?”
南烈收了视线,捏起汤匙来舀了一口粥,却也不往嘴里送,只道:“哪有!就……差不多啊!没什么区别!”
松雨也不生气,只憋着笑说:“阿烈,我得提醒你:瞎子是当不了画家的哦!”
葛夏在一旁笑道:“好了,你别闹阿烈了!赶紧吃饭!今天第一天开学,你们俩都别迟了!尤其是你——”她指了指松雨,“你呀,阿烈为了让我开车捎你上学,宁可每天早上早起半个小时到学校!你可得好好谢谢他!不然,你也只能自己坐公交车去!”
“不用。”南烈在松雨开口道谢前阻止了她,“在家也没事,我早点去学校挺好的。”
他既这么说,松雨也就把“谢”字咽了回去。
坦白说,她没考虑过自己坐车去学校,因为她从始至终都觉得南烈会迁就自己的时间。尽管“南园”七年级的规定到校时间要比五年级足足早四十分钟。
但是南烈怎么可能让她转三趟车才能到学校呢?他不会的。
很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份理所当然,但她明确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么习惯性地沾了南烈的光,没有太多顾忌便享受起他对自己的好来。
就……挺厚脸皮的吧?有时她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却不知收敛。
先送松雨到校后,南烈也没有急着去小学部的教室,他说时间还早,打算校园里随便转转再走。虽然“南园”分了“小学”、“初中”、“高中”,但校园资源是共享的。松雨觉得横竖是在学校里,出不了什么事,也就随他了。
只是她到时间进教室了,不能陪他继续闲逛校园,只好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看好时间别迟到。
说是这么说,在二楼教室坐着的时候她也到底不能完全安心,好在她的位子靠窗,还能时不时偷瞄两眼校园。南烈就在她楼下慢慢走着,也不走远,他多半时间都低着头,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显得有些拘谨。
松雨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转学到了一个新环境,兴奋之余尚且有些紧张,南烈可是连一天学校都没来过啊!他平时都很少见外人的,校园里来来往往一下子碰见那么多人,情绪哪能一点没起伏呢?
眼看南烈那边的规定到校时间也临近了,她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南烈却倏地抬头,和她的瞳仁相对。
不知为何,松雨这会才留意到一股香气——是窗下的腊梅花散发的。
很香很香。
南烈就站在那排腊梅树旁,白净的脸仰望着窗台。
他虽然身形未脱孩气,但也看得出是个五官极漂亮的男孩子。
身上的这身英伦风校服很衬他,松雨这会才仔细看清他今天的打扮。
她不觉笑了,很小幅度地冲着他招了招手,随后又像突然想起正事般,皱眉敲了敲手腕,食指和中指变换成一个“走”的手势。
南烈了然地点点头,刚把右手从西裤|兜里掏出来,又突然缩了回去,肩膀跟着低了低,后背也微微佝偻了几分。他没再和松雨说话,甚至没有再抬头看她一眼,直接背转身,一步步左右晃晃悠悠地挪向小学部的教学楼。
松雨目送他的背影,心里有隐隐的疼。直到见他走到中途的时候,有个老师模样的人迎上来接他,她才好受一些。想必他今天到校,南先生已提前做了些安排。以他的身份,至少不会在明面上被霸凌吧,她想。
“这学期我们班上转来一位新同学——江松雨。大家欢迎!”
全班的掌声响起。
松雨听到自己突然被叫到了名字,这才完全收了心。
“江同学,你上来给大家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松雨料到今天会有这个流程,也提前做了一些腹稿准备,上台随便说了几句,倒也显得大方得体。
第一节课后,她的同桌高璟问她:“早上在楼下的那个穿小学部校服的男生,你们认识?”
“……认识。”在几秒中的思考停顿里,她飞快地做了权衡,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我表弟。”
“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啊,就是第一次在我们学校看到残障生。”高璟看上去也确实比较坦率真诚。
松雨尽力保持着淡然的语气,缓缓道:“他其实一直是‘南园’的学生,只是身体不方便,才让学校请了各科老师上门教学的。现在他也大了,他爸爸觉得应该让他出来锻炼锻炼,就让他从这学期开始入校学习了。”
“每一科老师都去他家给他上课?这……多大的面子?”高璟一脸惊叹。
“也还好吧……”松雨装作神秘地笑了笑,趴在高璟耳边耳语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到处乱说哦——他爸爸是南锡民。”
看着同桌那副震惊脸,松雨莫名沉醉在一种虚妄的得意里。在那个虚妄的世界,她仿佛真的是她口中南家的亲戚,而南烈的“身份光环”也能同时照到她的身上。
她承认她一瞬间爆棚的虚荣心里有一些特别卑劣的东西——她不止不愿意承认自己真实的出身,甚至不愿被同学以为她和一个普通的残障生之间有特殊关系。
南烈的残障无法遮掩,但他的家庭背景足够耀眼,这样说出去也可以让她不那么丢份。
她也不是没有一丝惭愧的。
只是不后悔,一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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