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烈,葛姨谢谢你。”葛夏和声说,“松雨你就先陪阿烈玩一会,我去楼上和先生打个招呼。”
画室里突然只剩下松雨独自面对南烈。其实她原本也不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为达目的才不得不强行让自己积极表现,好在刚才还有母亲在场,让她定心不少,母亲一离开,她一时间便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南烈相处了。她僵僵地保持微笑,暗自更仔细地观察起眼前这个男孩子。
他看上去身体很孱弱,不只是行动不便,而是整个健康状态都不太乐观。脸型偏瘦,眉毛倒是挺浓,让整张脸多了几分少年英气,可眉间却又若有似无地微蹙着,显得很有心事;瞳仁是琥珀色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左面的内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咖啡色泪痣;鼻梁不算高,但鼻尖很秀气;嘴唇偏薄,带着冷毅的弧度,唇色微微泛紫。
“你看够了吗?”
南烈突然发话,让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之后她强压慌乱,镇定作答:“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是不是?你总要允许我好好认识你一下。观察,就是一个很直接的认识人的方式。”
南烈道:“你还有第二个方式可以选。”
“什么?”
“直接来问我。”
松雨没想到他那么“直接”,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她反倒不好什么都不问,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除了画画,平时还喜欢干些什么?”
南烈似笑非笑:“踢球啊。”
松雨一怔,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显然不妙。
南烈的身体如此之坏、家庭条件又如此之好,她早就料定他是个被宠坏的、喜怒无常的少爷脾气。只是他又是那么平静地说出怼得人无从应答的话语,松雨毕竟自己也是个孩子,此刻她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南烈用弓起的双手手腕掀掉了盖在腿上的薄毯,露出两条打折石膏的腿。“我想你更好奇的是我的腿,这样你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不过要完全知道它们什么样子,得等我拆了石膏才行。”
“你受伤了?”松雨忙把滑落到地上的毯子给他重新盖好。
“没有,只是刚动完手术。”南烈望着蹲坐在地毯上的松雨,道,“你不可能没从你妈妈那里提前知道,我是个瘸子。”
松雨的心莫名一抽——他说中了,她的确知道,只是还不太清楚他残疾的具体程度。刚刚见面时她以为他是类似瘫痪完全不能行走,眼下看来似乎更像是处于恢复期。
“那……手术之后你会好起来吗?”
不知是被南烈前面对她还算友善的态度弄得太忘乎所以了,又或者是真心对他能否恢复行走能力感到好奇,松雨不禁问道,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如果能踢球才算好起来,那就不算。”
“什么踢球?”葛夏回到画室,在门口突然听了一耳朵,进门便问。
南烈笑道:“松雨姐姐说等我养好了伤,要带我去踢球。”
葛夏看向女儿,松雨懵懵地摇头,眼里急出了泪光。
“我开玩笑的,葛姨。”南烈操控轮椅后退了一步。
葛夏朝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朝自己过来:“阿烈,我先带你松雨姐姐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再带她正式住过来。要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批评她,她会改的,以后你有要姐姐照顾的地方也只管找她。”
松雨也想尽快找个借口离开南烈的画室,刚才的相处让她感觉尴尬,正当要走出房门时,南烈叫住了她:“松雨姐。”
她停住脚步,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不知道这小子又要玩哪一出。
“右墙角柜子第二个抽屉里有薄荷膏,你涂在手上的水泡上会舒服一点。”
“哦。”松雨心头一颤,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手上的水泡是昨天半夜给来舅舅棋牌室的客人泡茶时不小心烫伤的,当时她做完作业,已经太困了,就有些走神,开水就淋了一些上去。她只略拿凉水冲了一下,便没再管。虎口处的水泡,甚至连来接她的母亲都没有留心到,却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看似乖戾的男孩给注意到了。可能是在与她握手到时候,也可能是她替他掖好毯子的时候,但无论如何,他看到了她不值一提的小小伤口,并且他是在意的。
松雨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薄荷膏,刚要旋开盖子,就听南烈说道:“抽屉里有没开过封的,你拿那个吧。”
“这瓶还剩好多呢,不用另开新的。”她转念一想,许是他这人有一些怪癖,不喜外人用自己用过的私物,便又决定还是听他的,把手里的薄荷膏放回去。
“那瓶是我用过的……我平时用牙咬开的瓶盖。”南烈低头闷声道,“脏。”
松雨顿时明白了这傻小子介意的是什么。
她重新拿起那瓶薄荷膏,仔细一看,瓶盖处依稀是有牙咬的痕迹。听母亲大致说过,南烈的十指只有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较有力,但因为弯曲程度受限,精细动作也不方便,日常生活很多时候都要靠嘴帮忙。至于画画,他也摸索了很久才摸索出适合自己的用笔方式,结合巧劲,有时还要靠嘴唇控制运笔方向才能完成。开瓶盖对于他来说,恐怕也不是那么轻松容易。
“你……”见她呆立不动,南烈按动轮椅到杂物柜前,“你没有找到那瓶新的薄荷膏吗?”说着,便探身朝抽屉里看。
“不,我就用这一瓶。”松雨立即拧开盖子,蹲下身,笑着将瓶口朝向他,眼睛还红红的,“阿烈,你能帮我涂吗?”
南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怕我笨手笨脚弄伤你?”
“松雨反问:“你经常自己涂薄荷膏吗?”
“嗯,”他点头,“我握笔姿势不好,会磨手,也经常起泡,涂上一些薄荷膏会舒服很多。”
“那你也不是每回都让我妈妈帮忙涂的,对吧?否则你也不会自己开瓶盖了。”
“这样的小事,我尽量不麻烦别人。”
“所以,你涂药膏一定很熟练了,我相信你。”
“好。”
南烈用右手食指的侧指腹伸进瓶中勾了一点薄荷膏。松雨乖巧地伸出左手,将虎口处主动凑上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感觉覆在了水泡上。
他的手虽然蜷缩着,一看就是不能自如打开的模样,但食指指腹却认真地在她的虎口处打着圈儿,动作很轻柔。
“怎么弄的?”他问。
松雨已经完全看出来了,南烈其实是个特容易心软的人,脑筋一转,便道:“我在舅舅家的棋牌室帮忙,给客人倒开水时不小心洒了。”
南烈的睫毛颤了颤:“你以后不需要照顾我,你管好你自己就好。”
他的话让松雨有点感动,起初说出烫伤的经过她的确是有刻意装可怜博同情的成分在的,却没想到南烈会这么说,想必也是联想到母亲刚说的要他需要照顾时只管找她这个姐姐的话。
南烈这个人敏感又心细、温柔而骄傲——松雨越发觉得自己有些了解他了。
她旋紧了薄荷膏的瓶盖,在他面前晃了晃:“那这瓶薄荷膏我拿走咯?省的每回还要专程找你来拿。”
他抬起眸子,眼底的光透着湿漉漉的雾气:“你真的不准备换瓶新的吗?”
她把薄荷膏揣进裤子口袋:“不换。不过……”她狡黠一笑,“要是你不忙,我之后可能还会麻烦你给我上药。”
南烈道:“不麻烦,我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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