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墅区大门口登记的时候,松雨看着几只蜻蜓低低地眼前飞进去了。
这片名为“流曲名庭”的别墅区绿化率很高,按理说环境十分宜人,但那些花木香气在今天湿热的空气里显得有些过于浓烈了。
许是对某种花粉过敏,江松雨边往里走边打了个喷嚏。
母亲葛夏给她递了张面巾纸,她仔细地擦干净鼻子周围,把纸小心折得小而平整地地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到了。”
”母亲停在一扇雕花铁门前,她按了门铃,很快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母亲和那人互相轻声打了个招呼,便拉着她往里走去。
映入松雨眼帘的是一座偌大的庭院,花园小径的尽头是一栋带着砖红屋顶的大房子,看上去有三层高。一楼是成排的落地玻璃窗,因为拉着白色纱帘,从外部看不清里面的陈设。
松雨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别墅顶层带着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支着两把庭院遮阳伞,伞下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大人似乎三十来岁,小的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身上都裏着白色的浴巾,头上还戴着泳帽。两人围坐着一张白色圆桌,面前各有一杯冷饮,看样子像是一对母女。
“她是这家的女主人吗?我现在要不要和楼顶的人打招呼?”松雨凑近母亲耳边小心问道。
“这是南先生的太太和女儿,她们应该没看到我们,我们在楼下冲她们大吼大叫也不礼貌。先进屋吧。”母亲说。
果然,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那对母女模样的人散开了浴巾,攀着一旁的一个金属扶手往下去了,就这样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露台上还有一个泳池。
她忽然很想上楼看看那个泳池长什么样,即便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踏进客厅猛然被空调冷气包围的一刻,松雨才发现自己手心后背全是细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得也格外厉害,说不清是因为拘谨还是兴奋。
客厅玄关处,她乖巧地把脱下的皮鞋整齐摆好,跟着母亲葛夏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她尽量忍住好奇,不去打量四周的一切陈设,微低着头看着脚下金褐色的柚木地板,脑子里又把母亲交待的事过了几遍。
“先生,这就是我的女儿——松雨。”葛夏在茶几前停下,“松雨,快叫人。”
松雨这才抬头,眼前的皮质大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相貌堂堂,和颜悦色。他忙打招呼道:“南叔叔好。”
南先生微微一笑,从沙发上站起身:“你好,松雨。不用拘束,欢迎你来玩。对了,你过来也不近吧?最近天热,要不要喝点什么冷饮?”
“不用麻烦了,谢谢叔叔。”松雨猜想对方多半也只是客套,便识趣地谢绝了。
葛夏也说:“谢谢先生,我一会带孩子去我那里喝点水就行。只是,现在是不是先带松雨见一下阿烈比较好?”
南先生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微叹了口气:“也好,你们见过了阿烈,兴许也才能放宽心……那你们就去吧。对了……”他看了眼松雨,顿了顿道,“阿烈的情况,松雨知道吗?可别一见面就……”
“放心吧,先生,我和她说过了。”葛夏忙道。
“南叔叔,我知道阿烈弟弟身体不好,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松雨紧跟着说。
南先生目色里有了暖意:“我先谢谢你,只是你第一次见他,不要被他吓到了。”
“不会的。”松雨明白,南先生怕自己儿子的模样吓到她并非他关心的重点,他在意的是让她别到时候一惊一乍,伤了南烈的心。
“很好,那你们去吧。”
松雨随母亲走下别墅的楼梯,这时她才注意到这栋房子原来有一个半地下室,连着一个下沉式的庭院。倒是不像一般的地下室那样毫无采光,不仅面积极大,收拾得也漂亮雅致,整个厅里就有一面图书墙,让松雨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个十来岁的白净男孩就安静地坐在那面图书墙下看书,身下竟是一张轮椅。见她们来了,也只是抬头看向她们,并不主动开口。
葛夏从背后轻拍了拍松雨肩膀,她立即会意,慢慢走到南烈轮椅前蹲下身,抬脸笑道:“你好呀,阿烈!我是江松雨。”
南烈的神色不太自然,正当松雨担心自己是不是过分热情引得他不适应时,他小小的右手从薄毯中伸了出来,似乎是要伸向松雨,却又缩着一半。他的手腕内扣着,五根手指也都向掌心蜷着,由于弯曲的程度不同显得更加畸形,整只手就绷得像只鸡爪子似的难看。
来南家之前母亲就同她交待过,她能不能成功留下全在南烈对她的观感。松雨看不出面前这个男孩子的态度,心里便有些着急,不禁大着胆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南烈红了脸,挛缩的手指在她的掌心挣动了两下。
松雨其实有点害怕,既不确定他的手会不会特别脆弱被自己不小心弄伤,也怕它怪异的外观。她一时间松了手,却看到他眼底涌起的失落与嘲讽,她想他定是多心了,她干脆把心一横,改用自己的两只手小心地将他的手包裹,同时斟酌着讨好又不露痕迹的说辞,温言细语道:“大热天的,怎么手这么凉呢?听说你很会画画,你愿意带我去看看你的画吗?”
南烈眼睛亮了亮。松雨见到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留南家的事十拿九稳了。一个养尊处优又先天不足的小少爷,想必都没见过多少外面世界的真相,自然好哄得很,哪像她打小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父母离异后,松雨一直在外公外婆家寄居,外公外婆虽说不上苛待她,但却更偏疼自己的小儿子,而她的亲舅舅也默认老人家的房产都归属于自己,因此对于自己姐姐离婚后带着女儿回到娘家显得处处防备。
舅舅并未成家,日常收入全靠父母的房子辟出的一问棋牌室。棋牌室每天人来人往,不到夜半没有消停的时候。想安静地温书做作业是不可能的,略得空时松雨还要在棋牌室帮忙,端茶倒水备点心,她每样都做过。
想来也是可叹,母亲对赌博一类的事深恶痛绝,却偏偏情势所迫只能把女儿带入这样的成长环境。
松雨听说自己的父母也曾经感情不错,但那是她有记忆以前的事。从她懂事起,她只看到他们吵也吵过打也打过,直到要债的闹事闹到母亲工作的幼儿园,把母亲班上的孩子们吓得大哭、被家长集体投诉,母亲才下定决心宁可舍弃一切财产也要摆脱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房产、存款她什么要求都没提,就当全了最后一点情分替这个男人还了债,只求往后互不相扰。
有了被家长集体投诉这样的“职场黑历史”,再加上母亲的学历在如今的大城市幼儿园并不出挑、年龄也不占优势,她很难找到有编制的教师岗位,只能去条件差、地段偏的幼儿园做保育员。所幸后来经由母亲的幼儿师范学校同窗好友介绍,一年前谋到了南家的保姆的工作,专职照顾南烈。这份工薪水还算优厚,只是因为需要驻家,就更顾不上松雨这头了。
但松雨相信,她的妈妈早晚会来接她的。母亲去南家当住家保姆的前一天就和她说过,只要这边环境确定不错,等到她和东家相处熟悉了之后,会想法子把她接到身边来生活。
母亲没有食言!而恰好南家的男主人南锡民觉得南烈自小孤僻,又因身体原因一直请的家庭教师上门教学平时缺歹与同龄小伙伴接触的机会.一听说葛夏的女儿刚上初中,只比自己儿子大两岁,就表示如果南烈不排斥这个小姐姐,能让儿子多个玩伴也好。
松雨随便想想也想得到,母亲能把自己接到身边是不易的。初来乍到时自然不便张口,想来这一年多来她在南家做事无可挑剔才有机会提出这一额外请求。她知道自己今天给南家人的第一印象很关键,对于来这儿前母亲给她打的各种“预防针”自然记得牢牢的。
听母亲说,当初和南烈商量接她过来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但终究也没明确表示反对。
只是有一条:南家的男主人说过,如果南烈最终排斥她进入他的生活,他也只能顺了儿子的意。
松雨不想和母亲分开。
她想:凭他南烈是个如何乖僻又残缺的男孩,她都会想办法哄他开心的。
松雨一边观察着南烈的细微表情,一边特意露出一脸期待去看他画室的样子。果然她猜得没错,南烈吃她这一套。
“跟我来吧。”他按动电动轮椅,绕到松雨前面带路。
松雨和葛夏对视一眼,面色都难掩欣喜。
这间画室连着下沉式的庭院有可以打开的门窗,南烈进入后按下遥控,落地窗帘缓缓打开,庭院里的铁线蕨、狼尾草和五颜六色的矾根植物错落有致地栽种着,清风徐来,显得颇有禅意。
松雨瞥了一眼画架上的画,一眼便认出是庭院中的局部景,已经完成了大半。
松雨不懂画,更何况这是油画。她平时根本没有条件接受艺术熏陶,她最多能看出南烈画的是什么,并且觉得他画得挺好看的,便随口夸道:“你画得真的很像。”
南烈反问:“像什么?”
她指指庭院:“这不就是你家院子里的花草吗?”
南烈道:“前天的。”
松雨愣住:“嗯?”
“这是珊瑚铃,它们的叶子颜色会随着温度变化而变化,每天都不一样。”他苍白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
“对不起,我不懂这些。”松雨面对自己一窍不通的领域决定坦率一些,“我不懂植物也不懂画,可我真觉得你的画很好看,你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大画家的。”
南烈道:“可我画画的样子很丑。”他攥了攥拳,却没有办法握紧。“我这双手很笨,很多时候画不好细节。”
松雨脑子一转,大着胆子冒险为自己扳回一分:“我不信,”她捧着膝盖坐到他的脚跟前,“除非你以后画给我看。”
南烈垂下眼,睫毛颤动了两下:“好。”
松雨瞄了一眼他那双骨节变形的手,鼓起勇气轻轻勾起他微微蜷缩的右手小指,明媚地笑道:那阿烈,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他的小指头往后缩了缩,最终还是勾住了松雨。松雨笑得更踏实了:什么“画画给她看”一点都不打紧,他丑不丑的又和她有什么关系?重点在于她终于确定自己能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新年好!
今天本来是打算彻底休息一天的,后来发现自己这篇的开头实在写得有些糙,忍不住修了一下。至于更新,就容我再休息一两天吧,明晚或者后天白天会更的。
大家过年也要吃好玩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