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正从景华门向宫外去,秦柔却歪在一旁,拄着脑袋,闷闷不乐。
想起那二人看她的神色,秦柔直气得胸口发堵,小脸涨得红扑扑的。
浣纱奇道“姑娘,你又怎么了?”
秦柔瞥她一眼,闷进胳膊窝里“没怎么!……”
“……”浣纱拧着眉头看向她家姑娘,算了,她家姑娘作妖又被抓包了,要是这样都不害臊,才是奇了,她今日还是少说话,少招惹她家姑娘为妙。
秦柔叹口气,今日进宫下了这样一番功夫,虽然不出秦柔所料,遇到了季华,一切正依计而行。
可偏偏又冒出两个看客。
秦柔按了按额角,这两人真真是她的天魔星,不然,怎么总在她的戏正演得酣畅淋漓的时候,大啦啦地从旁经过。
她尚不知此二人是何身份,说不定,那韩惟知晓此事,也是这两人传出去的。
秦柔不自觉磨了磨后槽牙,自然是恨啊!
恨的恨不得找个月黑风高夜偷偷将二人了结,便再也没人知道她的风月丑事!
浣纱自顾自打着帘子看宫内景致,忽而回头对秦柔说“姑娘,后面那马车一直追着我们,瞧着怎么像是韩府的制式。”
秦柔抬起头,韩府?韩大人?还是……
秦柔只怕是有什么紧要事,忙让车夫停了停。
不一会儿,那马车追了过来,与秦柔坐的这架并肩。
只见对面虽住了轿子,里面的人却半晌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着。
还是秦柔先疑道“韩伯父?有事叮咛?”
过了半瞬,对面终于传出声音“粮行之事如今闹得众人皆知,这缘由只怕都要推到姑娘身上,姑娘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得罪姜敖。”
是他?还是那把沉郁的嗓音,虽然音色如金玉相扣般动听,可这把嗓子说出话来,却又那么的扫人兴致。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秦柔从这声音里,隐隐似能听出一丝冷嘲热讽的意味来。
“粮行之事多谢公子提点,只是,并非我平白要得罪他,而是姜茵平白要污蔑我家小厮,公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知道趋利避害,可我没那么聪明,不懂得趋炎附势地向姜家示好,总之,无论是谁,都别想欺负我秦家的人。”秦柔只当他是怕牵连自身,一时有些看低他,回话也傲娇地不成体统。
秦柔见对面不说话,又添道“不过,公子放心,我所作所为都是自己的事,我不与公子添麻烦就是。浣纱,出宫吧。”
说罢便径直出宫去了。
马车里的韩惟品着秦柔的语气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李仕景说得还真对,这不过半大的丫头,胆子不小,脾气嘛,比胆子更大。
展迩便到了立夏,立夏之日,小皇帝携百官往南郊迎夏,这一去便携妻带子,京都城空了大半。
秦洺,林氏等人皆陪同秦仲去了南郊。秦老太太嫌暑气难以消解,饮食上也不怎么有胃口,不愿忍受那旅途劳苦,没有同去,秦柔便说要在京都城守着秦老太太。
“姑娘,小厨房做的绿豆粥,吃一碗,清清火。”
秦柔半倚在美人靠上,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扇子,整个人似没有直骨的小蛇,蜷在那里,没精打采的样子。
“可给祖母送去了?”
“送去了,老太太只吃了两口,便说要歇着,打发素锦姐姐出来了。”
秦柔也歪了回去,别说祖母了,纵然是她顶着青枝绿叶,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子,也遭不住这一轮又一轮的毒日头。
“京都往年也这般热得没天理吗?立夏离入伏还早,日头就这样大,这暑天怎么熬的过去啊。”
浣纱觑着秦柔兴致缺缺的样子,哂笑了一下“怎么姑娘今日连织锦的兴致都没了吗?不过,我倒有一物,能帮姑娘消暑解闷。”
秦柔也不欠身,懒懒的瞥了她一眼,自然是不愿意信“我倒是不知道,除了绿豆粥,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浣纱嘁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又指了指那倚门靠着的纸伞“这伞不止能遮雨,也能遮这毒日头,难道不是消暑的好法子。”
秦柔一下翻起身子,惊问浣纱“季华什么将伞送回来的?”
浣纱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就说姑娘必对此事上心吧。”
秦柔急道“你这蹄子又来打趣我,我说过多次,这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你把他还伞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便是。”
浣纱撇了撇嘴,在漠北时,浣纱毫不怀疑她家姑娘是个纯直善良,品貌双全的世家小姐,纵然秦仲手下对她家姑娘有意的军将、都尉数不尽,约摸着能排到京都城,可她也没见过她家姑娘心旌摇曳过。
偏偏一到京都,便似换了一个人,也不知这季华是对她家姑娘下了什么药,竟至她家姑娘飞蛾扑火了?
亏得二房里的婶娘俩总背地里说她家姑娘是只狡猾的小狐狸精,可浣纱怎么瞧都觉得,这只狐狸大概是进京途中脑袋撞到了船上,撞得有些蠢顿了。
秦柔看浣纱不信的模样,叹口气,罢了,就她这一来一往,主动钓人的架势,换了谁,只怕都不信,所幸浣纱忠心,从未曾惹出去过半句。
秦柔只得换了说话口气,撒娇道“好姑娘,快告诉我!”
浣纱也叹了口气,真真拿她家姑娘没法子“今日卯时,姜府的车马同迎夏队伍一同出京时,季公子派了引茗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这封信。”
秦柔忙接过信展开,季华的字迹倒是铿锵有力“前日姑娘送伞,在下感激萦心,奈何今日方得机会归还,在下深知姑娘不屑金玉俗物,仅以此封信聊表谢意,姑娘若日后有事要求,可烦引茗寻我,凡是姑娘夙愿,在下必然赴汤蹈火,季华顿首。”
好奸诡的男人,不给她还礼,却要还她人情。说到底,送东西是为了沟通感情,可这里是古代,交往不便,那么送什么东西,都不如将引茗使过来做信客,便于二人日后周旋来往。
只是但愿那个引茗能算是他的心腹,免得让她的计划横生枝节。
秦柔正想着,不知怎么,思绪突然飘到了韩惟身上,想起那日他尚帮了自己,况且,怎么说他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忽然良心一颤,觉得自己如此行事,是否对韩惟有失公道。
秦柔偏了偏脑袋,看向那亭中喜鹊窝里成双的喜鹊。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连鸟雀尚懂得一心一意的道理。
他韩大公子却眠花宿柳的盛名在外,招惹良家公子的传言又私下传得沸沸扬扬,他韩大公子对秦柔这个未婚妻可不见得能生出半点愧赧之情。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再说,这几番韩惟相帮自己,不过是怕秦柔行事不谨慎,牵连到他自己身上罢了。
秦柔实在没必要为这桩多半有名无实姻缘为难自己,毕竟,她始终要完成任务,始终要离开这里的。
秦柔又叹了口气,不过,日后在季华身上的筹谋,还是小心再小心些为好,以免招惹更多人瞩目。
秦柔抬头看向浣纱“那个叫引茗的小厮可多说了什么?”
“没有,只说日后姑娘要有嘱咐,直接找他便是。”
秦柔点了点头,提起裙摆,下了美人靠,利落地跑到书桌前,思量了半晌,起笔落字,写了回信。
至于内容嘛,除了谢来谢去的客套之话,最紧要的便是提醒季华,她会出席几日后的皇家狩猎。
初夏的燕京北郊,晴云轻漾,绿叶浓阴,水波一荡一荡处,藕花已开始露尖。
这里最是纳凉的好去处。
往北走又是一整片茂林,里面什么样的小东西没有,据说去年姜敖还在这里捉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银狐。
因此,夏季的皇家狩猎最喜欢设在燕京北郊,今年也并不例外。
秦柔因得到太后的旨意,便与令淑同行伴驾。
秦洺闹得要同去,海氏没法子,只好几次三番送东西向秦柔示好,话里话外的‘提点’她,往日是她这个作婶娘的外道了,日后疼她这个嫡亲的侄女儿,定比亲女儿还胜。
秦柔自然不信,可秦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是明白的,何况近来,海氏侍奉秦老太太尽心尽力,对大房虽然有龃龉,却面上恭敬着。
只要二房不生事端,开口为秦洺讨一个机会,如今,对秦柔来说倒不是难事。
秦柔便向太后请命,携秦洺一道来,除此之外,秦仲,秦威因有官衔在身,自然是要陪同列席。
浩浩汤汤的队伍从京都往京郊走,秦柔一路与令淑同坐一乘马车。
自那日宫中相会,两人一见如故,竟成了知己密友,有些同旁人不便说的,不好说的,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彼此心领神会。
秦柔也没想到,二人竟难得的投契。
此时二人间或聊着天,秦柔笑道“听说,那日之后,圣上还特意赏了夜明珠给你。”
令淑含羞“是,圣上说,那图绣得好。”令淑似是又想起什么,变了变神色“可……此次京郊围猎,圣上特意点了那安家姑娘同去。”
秦柔看令淑恍惚的神色“你别多心,圣上自然是要提及他们家的,否则岂非不给姜敖面子,未必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令淑点点头,她明白圣上也圣上的难处,可怕只怕,圣上他不是为难,而是心甘情愿,毕竟那安姑娘的姿容,她是见过的,令淑心里的帐很清明,自己胜算不足。
令淑叹口气,笑道“算了,别提我了,今日盛会,韩公子必然也要列席的,上次宫宴他没来,你们定没见到,不知私下可见过他?”
秦柔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家父一直说要带着我去韩府拜访,可没寻到合适的由头,可见啊,是没缘分。”
令淑噗嗤一声笑出来“瞧瞧你这不上心的模样,哪有女儿家对自己的郎君是这么随意的态度?”
“哎,我于婚事之上不留念想,那位韩大公子美名,你也不是没听过,只求婚后能安安稳稳的过我的日子就行。”
令淑敛了敛神色“传言有真有假,只说一条,韩公子虽随王伴驾,可圣上与韩公子可只有君臣之仪,旁的混账话,你可不要信。”
秦柔正了正神色,向令淑拜了拜,低声道“是,小女可万万不敢做这般诛九族的猜想,小女这项上人头还是要的,看在素日的交情,还请娘娘饶过小女这一回?”
令淑听秦柔叫她娘娘,知道是打趣她,羞得满脸通红,在马车里伸手便要挠她“你!莫要胡言。”
二人咯咯笑着,突然马车一停,“地方到了,姑娘们请下车,太后请二位姑娘帐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