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秦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儿,渐渐想明白了今日之事。
依阿方所说,大宛的粮食都进入粮仓,一种便放了出去由官家特许经营的粮行向外兜售,姜家的那个粮行便是特许的粮行,一种便藏在常平仓里,以备赈灾,战时,调价之类的不时之需。
放出去的粮食都有官方定价,虽然这价格商户可自行小幅调节,但由于转运,仓储等经费,一般没有没有低于官价的,更没有像姜家粮行这样经年累月低于官价,又私下倾售的。
这样的话,韩惟一提粮价,掌柜的就慌了手脚,并不是因为他以低价倾售,扰乱了米行秩序,而是他这米的来源,是不允许兜售的那一部分,是常平仓里的储粮。
将常平仓里的粮食放进兜卖的粮食里,一来不易被人察觉,二来低价兜售必然挤兑正常粮市,姜敖的人,便可以将米行的生意全都垄断下来,发一笔国难财。
只是天下的粮食有分有量,并非凭空产生,遇到荒年更是收获甚少。
平时没事时便罢,若是有了天灾,战乱,便只能束手无策,徒看着百姓流离失所了。
当然以姜敖的野心和贪欲,这也算不得什么,只怕更荒谬的事情他也做过。
倒是韩惟,竟对这种细微事情洞若观火。
秦柔枕着自己脑袋想,或许他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般混账。
但他今日站了出来,不知会不会得罪了姜府。
想着,秦柔摇了摇头,若不是他,说不定这事情就闹大了。
这样想来,说不定姜敖还要谢谢他,阻止了这场浩劫。
秦柔平躺回去,突然哂笑一下,倒不是在笑姜敖或者韩惟,而是在笑她自己。
韩惟今日站出来有什么后果,还远远轮不到她去操心。
倒是韩惟那把声音,当真有点好听!
大宛京都左角,占着三公顷的地界儿,红墙青瓦,池馆水榭,是姜敖姜阁老府上。
里屋花梨大理石案上,武将出身的姜敖龙飞凤舞地写着字。
姜茵和粮行掌柜的吴氏在下面陪着。
“父亲?”
姜敖抬头看了姜茵一眼,将手中的笔甩了出去,怒道“你不要再来跟我装乖,谁允许你擅自行动,要与秦府为难的?”
姜茵看着那漫天的墨点子险些坠到了自己身上,满是惊慌错愕的后退几步。
姜茵对上姜敖怒不可遏的视线,慌忙跪了下去,哭到“父亲,女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阖府里没有一个任意妄为的,就你会生事,你给老夫讲一讲,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啊?”
姜茵战战兢兢道“并不是女儿想无故生事,是那秦柔,她……她总是对季华眉来眼去,就没存什么好心思!”
姜敖听了秦柔的话,揉了揉眉头,不耐烦道“男儿家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但因为你的缘故,季华他并不敢做这等事,可他究竟是个男人,你将他束缚得太紧,他自然会去找温柔乡。老夫如今被困京都,有很多事情自己不好操办,需要他去为老夫办,他既已入赘姜府,便是自己人,你早该懂事了!不要总耍小孩子家的脾气,闹出事故来,只怕阖府的人,都要给你害死!”
姜敖自然是不会将小孩子们的风月事情放在心上,只当是姜茵多妒。
姜敖自年轻时便想要男孩儿,因此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可或许是姜敖上了年纪,一直再无所出,姜茵始终是他唯一的女儿。
姜茵委屈地咬了咬唇,自小,任她再努力,学才学艺,姜敖都不会对她下的这些功夫上心,相反,一直寄希望于她招赘一个贤婿,帮他打理朝政。
正因为自小不受姜敖重视,姜敖嫁给季华后,便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希望季华所有的目光都能放在自己身上。
所以,每当她看到季华看向别的女子的灼灼目光,她就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当然,哪怕是活活烧死她们,也不在话下。
姜茵埋下头,见姜敖不再说话,便站了起来,姜敖只是冷冷瞟她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出去。”
姜茵也没有犹豫,转身便去了。
姜敖又对吴掌柜道“你也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生意吗?怎么敢如此张狂!”
“老爷,是小姐她求老奴,老奴实在不忍心。”
“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既如此不懂规矩,京都的米行,以后你就放手吧!”
“老爷,老爷!奴才这些年打理粮行,也是尽心尽力,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这次头脑发热出了岔子,您怎么惩罚奴才都行,还求不要撤了奴才打理粮行的名头,奴才不是贪那钱,只是若在这关头粮行换人,难免让人生疑,再给奴才一个机会吧!您放心,粮行的事情,绝对没人敢捅出去。”
姜敖冷哼一声“若不是出了韩惟那个插曲,保不齐秦家那不怕死的丫头会在公堂上说出什么话来。”
吴掌柜将姜敖扔掉的那根笔又拾了起来,好好涮了涮放回笔架“纵是捅出来,也没人敢说什么,就算是皇帝,不也是对老爷您万般敬重吗?”
姜敖背起手,站到窗前“小皇帝长大了,自秦素之事后,就与老夫疏远了,又有太后那个妖婆在耳边吹风,难免不与老夫生嫌隙。”
“老爷一心为了大宛,为了皇帝,皇帝他虽年纪小,但也终究会明白,大宛没有您是不行的,无论是秦素或是秦仲都掀不起什么风浪,老爷您不要多虑。”
这话似乎是说到了姜敖的心坎上,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在意过秦仲,太后怕是实在是没有棋了,才搬出秦仲这棵救命稻草。
“罢了,你也滚吧,再有这等事,老夫便要你命。”
吴掌柜忙笑着应是,忙躬身出去了。
自上巳宫宴之后,秦柔得了太后常来宫中走动的口谕,便有了进出宫内的便宜。
这日,秦柔得了召令,便欲进宫拜见太后。
早膳时,秦洺却显然不开心“柔姐姐好大的面子,竟有宫中的公公来请。”
秦柔笑道“洺妹妹若想进宫,我像太后请旨便是。”
秦洺眼里当即闪开了光“当真?”
秦柔埋头吃饭,间隙道“这次怕是不行了,旨意都下来了,下次有机会我定向太后请旨。”
秦洺扁下嘴来“罢了,我还是不去了,想必柔姐姐是夸大,太后又怎么会愿意听你的意思。”
“莫要胡闹,你柔姐姐下次寻了机会,必然会带你同去,既已经应允你了,哪有诓你这小孩子的道理,来阿柔,再尝尝婶娘亲自做的玉瓜粥。”
海氏是最会见风转舵的,如今见秦柔得了进宫的便宜,眼红是难免的,不过,只要她能帮秦洺在世家公子面前多出风头,旁的她都愿意忍。
秦老太太道“柔丫头,你饭毕便去梳洗吧,今日你一人进宫,千万记得小心谨慎,不可错了礼数。”
秦柔应是,便回后府预备了。
今日的天阴沉沉,仿若随时便要下雨。
秦柔坐在镜子前,一边梳妆,一边探身向窗外望了望,忙吩咐浣纱带上纸伞。
秦柔挑捡着眼前的珠钗“王公公今日来传御,可有别的嘱咐的?”
浣纱摇了摇头“只说是说忠靖王妃家的令姑娘与姑娘你同得了进宫的旨意。”
难怪,原来太后是要撮合皇帝与令淑的姻缘,她只不过是个凑数的,让那意图看起来不那么赤】裸】裸罢了。
只是想起那日皇帝对令淑的态度,秦柔就觉得太后这个打算只怕有些难度。
“姜府的人,今天可入宫?”
浣纱一怔,手上动作一停,险些将秦柔的一丝发扯落“姑娘又是问那季大人?”
“啊!”秦柔被浣纱扯疼了,轻唤一声,又白了浣纱一眼。“你不要多心。”
浣纱扁起嘴,继续为秦柔顺发,迟疑道“听说姜姑娘每月初一十五必去宫中,今日初一,姜大姑娘肯定会去,至于季大人,有时会与姜大姑娘同去,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柔点了点头,这么说,今日有可能能见到季华,“既如此,那多带两把纸伞,也许有用。”
这种细雨,男儿家素来少撑伞,也就给了秦柔机会,送伞留情的老戏码虽然俗,但确实有用。
总要给人家一个你来我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