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梧桐苑,林卿仪让松墨去公主府取送给辛家两位姑娘的发钗,自己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不许人打扰。
朱红的宫墙四四方方,锁住灰蒙蒙的天色。
眼前的场景与很多年前重叠,在回到公主府之前,她便是住在京城的别院中。那时候身体不好,嬷嬷又看她很紧,便只能透过菱花窗看看外面。
入宫,岂不是后半生都得困在这样的囚笼里?
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松墨从外面走回来,提醒道:“郡主,要起风了。”
林卿仪自觉地转回屋中,没过多久,雨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落了雨以后,林卿仪便借故待在梧桐苑中,没有去承明殿。
李缈不时地过来看她,神色担忧极了。二人聊了几句,林卿仪才知道这几日辛家姐妹也不怎么去承明殿,想来他这几日也不大开心。
林卿仪心底藏着事,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到第三日,天色转晴以后就慢慢地热了起来。林卿仪坐在屋中,忽然看见窗外松墨带了一群人依次搬着箱子进来。
林卿仪不明所以走出去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世子送来的花灯。”松墨回答,“快到民间的乞巧节了,世子想着郡主不能出宫,便送来这些花灯,待到乞巧节那日,让宫人陪郡主一起放灯。”
林卿仪的眼前一亮。
民间不设宵禁,乞巧节来临之前便会十分热闹,这段时日里夜夜都有放河灯的活动。她和林寰宇一起在亭河边散步,满是河灯的时候犹如天上的星火倒映下来,十分壮观。
“那就把这些都分发下去吧。”林卿仪道,“留下一些给承明殿还有梧桐苑。”
她想起李缈。他一直住在宫里,想来也没有看过京中亭河那壮观的景象。
“郡主来挑一盏喜欢的灯吧。”松墨从箱子里取出了两盏灯,“这些灯都很漂亮。”
林卿仪朝她笑笑,“没事,你替我选就好,让她们挑吧。”
松墨留下两个箱子,其余的都命人交给宫里的尚功局。宫女们自入宫以来极难有这样的机会在宫中放河灯,因此一个个都欣喜不已,不到半日,河灯便发完了。
将河灯送去承明殿以后没过多久,李缈赶了过来,眉宇之间都带着欣喜。
少年喜滋滋地提着灯,递到林卿仪的面前:“朕挑了一盏,姐姐看喜不喜欢?”
灯盏外形如同一只小雀,周身是红色的,背着一盏黄色的短蜡。
林卿仪笑着回答:“原本就是送给你的,怎么还给我。”
“朕见这个可爱,想送给姐姐,姐姐也送朕一盏吧。”李缈道。
林卿仪拿他没办法,只好将松墨为自己留的那盏灯拿了出来。
不过是一盏普通的莲花灯,递给李缈的时候,他欣喜不已:“谢谢姐姐。”
林卿仪顿时生出了几分愧疚,对他道:“一盏灯罢了,梧桐苑还有许多这样的灯。”
“这不一样。”李缈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收到自己手中,“朕得回承明殿去了,不然许统领该问朕了。”
林卿仪道:“好,去吧。”
这一次少年没有执着留在林卿仪身边,很快带着人离开。
李缈心中有预感,姐姐不太高兴,下一刻说的话,可能他会不想听。
回到承明殿后,眼见珩兄在殿中等他,李缈有些心虚地回到案几前,拿起桌上的折子。他视线落在折子上,隔了一会儿提起笔,心思却云游天外。
“滴墨了。”
突然的提醒吓他一跳,李缈定睛一看,便见折子上朱色的墨团。他连忙擦了擦,又在旁边标注,免得有人瞧见这团朱墨心底多想。
许之珩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便问:“陛下最近有何忧心之事?”
“没有。”李缈下意识回答,但见许之珩收回了目光,心想珩兄的法子总比他多,便坦白道,“朕总觉得姐姐近日不太高兴。”
“陛下可知郡主为何不高兴。”许之珩问道,“若知缘由,只需要应对就好。”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这么苦恼。”李缈叹了一声,“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珩兄能不能给朕一点建议?”
许之珩问道,“陛下想要什么建议?”
李缈收起手中的折子,认真地道:“让姐姐高兴的法子。”
许之珩抬起眸子,似乎也在沉思些什么。
半晌不见他说话,李缈突然反应过来,珩兄如今也还没有家室。他转过身,招张公公来:“你来说说,怎么样才能让郡主高兴一些呢?”
张公公把其中的关系看得明明白白,笑道:“近日多雨,郡主身子又不适,心情不畅是正常的。待过几日天晴,兴许就好了。郡主怎么会同陛下生气呢?”
李缈闻言,心情顿然舒畅,也不再纠结,反问珩兄,“乞巧节当晚,朕和姐姐约好去放河灯,珩兄一起来么?”
“你们去吧。”许之珩回答,“乞巧节这几日京中百姓聚集,巡城卫得加强戒备,避免出事。”
李缈便不再追问,心中的郁结打开,便开开心心看折子去了。
夜空晴朗,星光点点。
林卿仪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微风渐起,正要关上窗子,便见一只暗红丝带缠绕的袖子抵上了窗沿。
林卿仪手下一松,下一刻,许之珩便翻身进来,窗子又被阖上。
林卿仪听着外头的动静,发觉似乎没有人看到或者听到许之珩来了梧桐苑,她才安心。
眼见他自信十足的模样,林卿仪懊恼道,“你来做什么?”
“听说郡主近日不大高兴。”许之珩问,“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卿仪没想到他问这个,别过脸去,重复道,“你不该到这里来。”
“是不该。”许之珩摆手道,“郡主喊就是了。”
他人完全就没要走的意思,林卿仪咬着牙道:“你威胁我。”
“不敢。”许之珩屈身拱手。
不过是近日有一些日子没见过她,听到李缈说她心情不畅,就想过来看看而已。原本是想偷偷来,转而一想,还不若让她知道。
“郡主在和谁说话么?”松墨端着热水,走进殿中。她方才隐约听见了郡主的声音,心下正觉得奇怪。
林卿仪自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许之珩,谁知他早已不再原处。
她抿了抿唇瓣,“没有。”
松墨将水盆端上妆台,将软帕子沾了热水,给林卿仪擦脸。
净白帕子擦过面颊,留下薄粉的痕迹。林卿仪忽然想到她这样擦脸可能会看到,便转了个向,面向花镜。
她定睛一看,便瞧见了镜中的横梁上有一道黑影。林卿仪眼皮一跳,接着便起身道:“我有些乏了,你帮我吹两盏灯吧。”
“好。”
日常林卿仪也是这时候歇息,松墨并未怀疑,将屋中的灯吹熄两盏,便退去了。
林卿仪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殿中的横木。
青年靠坐在横梁上,居高临下的看下来。
屋内昏昏,林卿仪看不见他不见他的神情。一想到他夜闯过来还如此轻松,林卿仪就有些懊恼,可惜与他说一句话都得压低声线,“下来。”
语气明显带着些许嗔怒。
“是,郡主。”许之珩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林卿仪都不知道他怎么那么轻盈,居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他唇角含笑,开门见山地道,“过两日就是乞巧。”
提到这个,林卿仪心底便警惕起来,“所以呢?”
许之珩微笑道,“所以想问郡主明日愿不愿意同微臣出宫。”
“出宫?”
“戌时以后,乔装改扮,出宫。”许之珩负手背于身后,回答地简短而直白。
林卿仪愣愣地看向他,朱唇微张,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莫不是疯了?她?乔装改扮,出宫?
林卿仪当即陷入沉思,一面觉得这事荒谬,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跳出乞巧节的那些画面。
拥挤的人潮,交错的吆喝,满天的灯火……林卿仪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又朝许之珩看去,似乎要再度确认这句话是否是他说的。
许之珩唇角勾着笑,朝她点了一下头。
林卿仪再度陷入沉思。
“不急,郡主先想。”许之珩道,“明日我再来问郡主。”
他转身走到窗边,似乎下一刻就要扣下朱窗而离开。
“等等。”林卿仪压低声音喊住他。
她咬着唇瓣,心中颇有不服。在宫中来去自由,视宫规于无物,这就是堂堂禁军统领么?
“明日来接我!”林卿仪刻意蹙起眉,压下唇角,“若是明日突然有别的安排,那就我就不出宫了。”
“遵命。”
他的语气带着兴奋,压也压不住,听得她心口一跳。不过下一瞬,朱窗轻启,他便消失在眼前。
“……”
林卿仪看着空空如也的窗柩,轻轻哼了一声。
夜色温凉,许之珩跳上屋檐,身影飞速地越过几座宫墙。倘若有人对他的身法熟悉,便该知道此刻他带着些难以抑制的愉快。
很快,他又试图让自己恢复如常,在屋脊上行走,脚步轻快。
他抬起头,弦月弯弯,正如他勾起的唇角。
在她回答婢女“没有”的那一刻,许之珩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不高兴,果然是因为她不喜欢宫中的日子。想来也是,一个从小就困在宅院中的人,见过了外面的风景,又怎么肯困在宫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