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仪此刻惊讶的不仅是母亲此时提出的婚嫁、李缈的回答,还有许多事。
她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养在别院,不在公主府。被接回来以后,母亲会对她结交什么样的人十分挑剔。即便是和秦瑜瑾呆在一块,文靖公主也会过问。
唯独与李缈呆在一起,母亲才会露出笑容。
李缈小她两岁,宫中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林卿仪总将他当做弟弟看待,两人关系很好。
原来母亲竟早就存了让她嫁给李缈的想法。
“既然陛下有意,那宫中就该筹备起来了。”李丛筠偏了一下视线,“郡主?”
林卿仪道:“儿臣在。”
“若能早日将你嫁出去,我也就放心了。”李丛筠依旧是笑容淡淡,“这些时日,你多陪陪我吧,你出嫁以后,出宫的机会恐怕不多。”
林卿仪:“是。”
敲定了女儿的终身大事的李丛筠难得露出了真实的笑容。
她转而改问李缈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李缈一面乖乖回答,另一面又不时地偷瞧林卿仪的脸色,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幸而后者的脸色很快恢复平静,他才安下心来。
聊着聊着天色渐晚,李丛筠留李缈用过晚膳,便要回去。
夜透着昏昏的蓝,道路两侧已挂上了灯笼。林卿仪跟在母亲身后,一齐送李缈的马车离开。
待马车与禁军的队伍离开以后,李丛筠的笑容便消失了。
她转过身来,神色淡淡:“郡主。”
林卿仪在身前绞紧了手指,乖顺地应道:“母亲。”
“下午提起婚事的时你紧张什么?”李丛筠问,“不愿意?”
林卿仪连忙回答:“儿臣不敢。”
李丛筠慢慢走在前面,一面发问,“我不在府中的半个月,你去见过谁?”
林卿仪回答道:“这些时日总在下雨,没能出门。除此之外,便是见过林世子、秦公子……还有入宫见过陛下。”
不知为何,她没将许之珩单独说出。只是想,许之珩应当算是见李缈而顺道见到的。
李丛筠沉思片刻,似乎在思索她话中真假。而后,她手一扬:“最西面的屋子已经为你备好了。”
林卿仪心下一乱,迟疑道:“……母亲?”
“如今都要十七岁了,还总要松墨陪你入睡。今日起,不许任何人陪郡主入睡。”李丛筠平静地道,“你是要入宫的人,没点胆量,如何在宫中生存下去。”
松墨连忙辩解道:“殿下,郡主并非怕单独一人。只是住进第一日烟霞阁恐怕还睡不惯,奴婢还是陪郡主几日吧。”
李丛筠瞥她一眼,冷冷地重复:“谁也不可以。”
文靖公主说完便离开,便有宫人走上来截断了林卿仪的去路:“郡主,跟奴婢来吧。”
这些人跟随文靖公主一段时间以后,便摸清了公主的脾气,不敢违逆。
松墨神色担忧地看向林卿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林卿仪无奈地道:“走吧。”
一行人一道改往西边走,廊道愈来愈黑,她不禁问道:“姑姑,这边夜里不挂灯吗?”
宫人回答:“公主有吩咐,这边不挂灯。”
早就是安排好的,林卿仪心想。
郡主怕黑一事府中的人几乎心照不宣,母亲同样也知道此事,铁了心想要她克服这件事。
亦或是惩罚。
林卿仪不知道母亲是否知道她去见过许之珩,还是因为方才在婚约一事上没有给她足够的反应。总之,母亲不大满意。
这些年她都顺着文靖公主的脾气,将她关进黑屋子这种事几乎没再有了。
宫人将她们领到门前,朝林卿仪道:“郡主早些歇息吧。”
言外之意,便是希望郡主能早些入睡,这样也没什么可怕。她在宫中当差,原本不管闲事,只是看着这样的姑娘不禁心生怜惜。
松墨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还真没发现什么烛台,有些垂头丧气。
林卿仪宽慰她:“没关系,我也时常一个人睡的。外面的月色还挺亮,就在外面弄些水来洗漱了吧。”
她虽这样说,心底同样有些不安。
松墨将她送到了床边,又给她盖好薄被,攥着郡主有些冰凉地手道,“郡主睡吧,奴婢在这儿待一会儿再走。”
林卿仪目之所及全染上了暗灰,所躺着的床榻、盖在身上的薄被、漆黑的帐顶,一切都是十足的陌生。她先是没有说话,但感觉握着松墨的那只手有些热了。
怕母亲怪罪松墨,她还是道:“我没事,你回去吧。”
声音听起来低低的,听起来有些让人心疼。
松墨没走,她静静地待着,想等郡主睡着。
渐渐地,屋子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窗外的月华透进屋中,松墨就着依稀的月光看向床榻。床榻上女子面容白皙,神色安详,看上去是睡着了。
“郡主?”她极小声地唤了一句,没有听见回答。
接着,她轻轻地离开。
林卿仪一直心存紧张,怎么可能睡得着。松墨离开以后,神色瞬间紧绷。
一切感知放大数倍,她能听见来自四面八方最细微的动响。林卿仪攥紧了身前的薄被,将自己缩在角落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感觉疲惫,在没有规律的声响中逐渐放松警惕,神色慢慢舒缓。
突然,身后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林卿仪翻个身撞角落,床架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喘息急促,不知何时眼睛已经湿润了。林卿仪吸了吸鼻子,大约觉得不会有人来,便肆无忌惮地拿袖子擦眼睛。
忽然,余光扫到一道黑影,林卿仪顿时心下发慌。接着便有一只手掌轻轻覆盖到她的唇瓣,抢在她前面出声:“郡主别喊。”
怕她不知道是谁,他又补了一句:“我是许之珩。”
林卿仪眨眨眼睛。
黑夜里,面前的温度成了最不可忽视的存在。林卿仪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听声音、凭感觉,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于是她点了一下头。
许之珩却能看见她的模样。
他掌心下的脸颊温软,还带着一点潮。两只眼睛晶晶莹莹,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许之珩后知后觉地撤开手心,从腰带里找出一方帕子,递给她。见她无知无觉,才知道她在黑夜中看不清楚,故而试探性地擦她的脸颊。
她没有躲。察觉到这一点的许之珩便安心地替她擦着眼角,他手下很小心翼翼,怕自己没轻重,弄疼了她。
林卿仪感觉脸颊上什么都没擦到,蹙着眉把帕子夺了过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许之珩收回手。
两人没有说话,两道呼吸交错,林卿仪这才感觉这是一个大男人在她的屋子里,犹豫之下,小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许之珩垂下眼睫。
文靖公主与天子之间的矛盾已心照不宣。过去半个月,许之珩利用身份,不仅替换了烟霞阁中侍卫,也摸清楚文靖公主在禁军之中培养的人手。此外,他还发现文靖公主还养了一批暗卫。
文靖公主想将郡主嫁给天子,无非是希望自己的势力更进一步。从此以后,李缈再也不能逃脱她的控制。
许之珩看得出,陛下在摇摆。
一方面既想接受这个父母之命,迎郡主为妻,另一方面又不想继续被公主摆布。
而许之珩想继续看看文靖公主接下来会做什么安排,故而替换身份潜入烟霞园中。眼见她被安排进不点灯的屋子心下诧异,直觉她可能会害怕。
夜里,许之珩守在西院外。听到屋内的动响,他就从窗子处闯了进来。本打算偷偷确认一下她的情况,却没想到听见她在轻轻地吸鼻子。
要将烟霞园半数侍卫换成自己人不是易事。可许之珩眼下听见身旁轻微的动静,却是不自觉勾了唇角。
就算只为了这一刻,也值得。
许之珩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朝她伸出手:“帕子给我。”
林卿仪面露诧异,下一刻就听到他说:“免得待会儿忘了。明早被人发现,你不知道该怎么藏。”
她抿了抿唇,默默地将帕子叠好递了出去。
他说的对,松墨看见,一定会问起。若是惊动了其他人,那就更不好解释了。毕竟无论如何,许之珩眼下三更半夜坐在这里,就是于礼不合。
见她冷静下来,许之珩便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林卿仪摇了摇头,又忽然想到什么,弱弱地道:“你看那边有没有虫。”
许之珩心下明了。烟霞阁依山傍水,此处又是湖边,宫人粗心的话,兴许会有些爬虫。他点点头,掌心在床榻上扫过时,心底又一道声音告诫他不该如此。
她方才躺过的地方铺着软软的席,夏日的衣衫单薄,她的整个身子会贴在上面。他一个外男去碰,便是十分逾矩。
许之珩抿了一下唇。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整个床面,温声道:“什么都没有。”
林卿仪愣愣地“哦”了一声,心想,大抵刚刚是错觉。
“没事了。”许之珩将榻面抚平,腾出空隙对她道:“继续睡吧。”
林卿仪没再多说什么,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意思躺了下来。方才薄被不知道被她踢到哪里去了,却也被他找了出来,覆盖在她的身上。
“许之珩。”她忽然问起:“你……有孪生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