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色衣角出现的那一刻起,林卿仪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她扣下朱窗,朝许之珩示意:“嘘,松墨在外面。”
松墨比松砚机灵,一点点小动静她也会出声询问。
她环视屋中,便将许之珩带至角落,压低声音道:“小声点说。”
许之珩心中不甚在意,无需看,他就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婢女松墨正在门外守着,她也不是干等,不时在院外走来走去。
许之珩还是配合地凑近她,也压低声音:“昨日审过那女子,她已承认与许家有往来,酒也是她所作。”
林卿仪当即紧张起来:“她怎么说?”
“她说药性因人而异,也拿不准何时会发作,但是应该很快。”许之珩道,“至于解药,她说要见郡主。”
“见我?”林卿仪不解。
许之珩解释道:“她的意思是需要见着人才好拿捏用药的量,所以……”
话还未完,他神色一凌:“有人要进来了。”
林卿仪当即一慌。
“郡主?”松墨轻轻一推,门便像豁然打开,“张公公给给郡主送了一些茶点过来。”
事发突然,林卿仪快步从屏风后走出,故作疲态:“放在那里吧。”
“郡主不看园子了么?”松墨疑问道。
“看过了。”林卿仪声音带着些冷淡,“我在休息。”
松墨便知道打扰了郡主,将茶点搁在圆桌上,朝林卿仪福身,“那奴婢退下了。”
直到门将光亮都锁在外面,林卿仪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卿仪在回到屏风之后,发现屋中空空,人已不见。一旁有一个半人高的雕花木柜,林卿仪心中嘀咕,幸好他还知道躲。
她伸手轻敲柜门,低声道,“她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却听一声轻笑,身后突然生了一阵风。林卿仪下意识回头,又被贴近的身躯吓了退了一步。
“郡主觉得我会躲在柜子里?”他反问时,嘴角上扬,似乎有些得意。
林卿仪下意识抬眸,便见上方朱色横梁。若不抬头,绝难注意。她竟然忘了,他最是擅长这种爬上爬下的功夫。
“躲哪都行。”林卿仪嘟囔道,“不然被人看见,又要被问了。”
平日还好,像这样偷偷摸摸相见,必然会叫人起疑。
许之珩笑容渐渐黯淡,转而道:“张公公为郡主送的茶点,不尝尝?”
“不尝了,早点把这事了了。”林卿仪心有余悸,总觉得这样这样的私下相见还不如直接见面,便道,“我可以见那女子,只是看许大人如何安排。”
“现在尽快商量好,不然又不知何时能再见。”她瞥了眼门外,“陛下还随时可能忙完。”
她还有点不喜欢这种还得暗地里商量的行为,总觉得瞒着人,很奇怪。
许之珩心底知道,一时半刻承明殿结束不了。他特地选今日让人将修河堤的事情提出来,便是为了有这样一个机会。
但见林卿仪面色焦急,他还是选择长话短说,“见面能安排在明日,郡主能抽出空么?”
“在哪?”
“枕香馆。”
林卿仪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不是在牢中见那女子。不过想起他前面所说此事牵扯到了六扇门,只能猜测大约是很特殊的案子。
“可以。”林卿仪回答,“明日我乘马车过来到枕香馆,如何找你?”
“上回前往公主府的枕大夫,是枕香馆的馆主。”许之珩道,“郡主只要找到他便可,他会做安排。”
林卿仪这才知道,原来枕离大夫是枕香馆的馆主。
眼看她愣住,许之珩便继续道:“那女子是枕离的师妹,名叫宜珠。”
——都勾着关系。
“好,我知道了。”林卿仪理理思绪,看了一眼门外,“陛下大约快下朝了,一会儿要来人。”
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这是明着在赶人。
即便是知道陛下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许之珩还是垂下眼睫,应她:“好。”
他走到窗边,指节按住窗扣,下一刻就能推开,但他还是有些眷恋地转过身来:“郡主。”
林卿仪以为他还有话交代,认真去听:“嗯?”
唇间轻轻的一声应,听着乖乖巧巧。许之珩心底莫名地愉悦,唇角上扬,“明日见。”
话音刚落,人影便闪出窗外,消失地无声无息。
林卿仪一怔,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句告别。想要回答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窗子就那样支着,林卿仪收回目光,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享用茶点。
距离出府已经有一段时间,虽然不感觉到饥饿,却实在无聊。
她吃得极慢,一小口一小口,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一想到这么久惦记的事兴许明日就能有结果,心情便闲适起来。至于发作时那个不寻常的梦,没头没尾,大约只是梦而已。
待到桌上的茶凉了,终于再度传来敲门声。
“郡主。”松墨这次很规矩,“陛下派人来请郡主。”
林卿仪刚到后殿,少年天子便听到动静,放下了手里的折子。待到人一出现,便招她到窗边的案几坐下。
“仪姐姐。”李缈面露歉意,“久等了。”
“还在忙么?”林卿仪问。
“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他一面说,身边的张公公便张罗着宫人依次端菜碟上来。林卿仪目光一滞,暗中懊悔,早知道李缈要和她一道用午膳,刚才就不吃那么多茶点了。
“朕这次找姐姐,是说姑姑的事。姑姑身子好些了,禁军中保护不力者也受到查处,朕打算明日去看姑姑。”李缈面色轻松,“姐姐一起去吧。”
林卿仪一楞。才和许之珩约好明天见宜珠,没想到李缈现在提出明日和她去见母亲。
像是看出林卿仪的迟疑,李缈赶忙道,“朕也是惦记上回回绝了姐姐,这次一忙完,便赶紧通知姐姐。”
“……好。”林卿仪应道,目光却下意识地去找许之珩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明明他常常在李缈身边,这会儿竟不在。
见林卿仪似乎在想别的事,李缈又道,“姐姐今日正好在宫中住下,明早朕下朝之后便启程。”
林卿仪收回目光,笑着应道,“好。”
“对了。”李缈突然顿住,有些纠结似的,招来张公公,“你问问许大统领,明日朕与郡主前往烟霞苑,他能不能来。”
林卿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听这语气,林卿仪觉得在李缈心里对许之珩是很尊敬的。
她拿筷子给李缈添菜,状不经意地问,“许大统领……明日是有事么?”
“明日是许统领休沐,原本想着不打扰为好。”李缈笑道,“只是有他在朕安心,姐姐怎么不吃?”
“方才用过了茶点。”林卿仪回答。也想起什么,对张公公道,“哥哥还在府里,得派人知会他一声。”
“世子么?”李缈问。他忽然又抿唇一笑,饭也不吃了,“说起来,我想起一件事。”
“听闻许家那位公子日前不知怎么发了笑病,太医束手无策。许公子说是一个女人给他下了毒,许家报了案,可是抓不到人。后来许将军来找朕,想让巡城卫帮忙,朕只好把此事派给了许统领。”
李缈朝林卿仪挑眉,“但听说大理寺卿断案如神,怎么一个女人都抓不到,姐姐说这事奇不奇怪?”
“笑病?”林卿仪也算半个药罐子,没听说过这种病。
“他就是——”李缈定了定神,“听说开始回来见着人就哈哈大笑,许将军以为他醉了酒,将他拎到祠堂前罚跪,哪知道许公子越笑越大声,气的许将军将他暴揍一顿。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被人下了药。”
林卿仪想起了宜珠。但心觉得不会这么巧合,便摇摇头。
讲的笑话不好笑,李缈面色有些尴尬,便慢慢地放低声音,手拳抵着下唇低咳一声,默默地拿起碗筷,“朕就是觉得有点好笑。”
林卿仪才回过神来。一面想着许家那位一边挨打一边笑的场景,又想到许将军气急败坏地找上李缈,忽然也笑了一下。
笑完又觉得不厚道,便抿着唇掩饰。
这种极力掩藏的视线在与李缈相接以后便前功尽弃。两个人一道笑得不停,遮都没法遮。若是给许将军知道,他一把老胡子都得气翘起来。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林卿仪背过身去,不再看李缈。
李缈用完午膳,拿着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道,“午后朕还得看书,姐姐下午就在承明殿坐坐吧。”
往常林卿仪也经常陪着李缈看书,听了这话,自然点头。
张公公忽然走进来禀道,“许统领到门外了。”
李缈僵直了身躯,语气也不自然,“快请许统领。”
林卿仪见状心底生出一丝疑惑。不多时,许之珩已走了进来。
他低垂着目光,看上去十分恭敬。也不知他从哪里来,只是屈身时,林卿仪看到了他鬓角上的汗珠。
李缈问:“只是传个话,许统领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心底是对许之珩很尊敬的,尤其佩服他几年之间绝处逢生。若只有张公公在,他和许之珩的关系便不忌讳君臣之礼。但如今郡主姐姐在,还是得做好表面功夫。
许之珩屈身回答:“陛下体恤,臣等自当竭心尽力。明日微臣会跟随左右,寸步不离,护卫陛下和郡主安全,请陛下放心。”
“……好。”李缈道,“许大人用过午膳么?”
“禁卫营今日还在操练。”许之珩回答,“待会微臣与侍卫们一道午膳。”
“好。”李缈认真地回答,“那许统领先去忙吧。”
许之珩似乎真的只是来传这一句话,转身告退毫不拖泥。
李缈目送着他离开。
待人走后,李缈露出笑容,望向似乎有些楞的林卿仪道,“有许统领在,姐姐也不用怕了。”
林卿仪:“……”她其实没怕。
只是方才李缈未过转身时,没有发现,许之珩在最初到的时候,目光穿过殿中陈设投向林卿仪,让她心头一跳。
那一刻,林卿仪明白了,他是来说明日那场见面作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