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仪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与许之珩相见,正要唤住他,便见他收回目光,握着刀走进春芳楼。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出去一趟。”
林卿仪对秦瑜瑾说完便走到门口,她先嗅了嗅,没有闻到烟味,才走出门外。春芳楼里的人几乎散尽,从栏杆往下望,能看见几个巡城卫。
视线扫了许久都没瞧见许之珩,林卿仪蹙着眉心,让松砚下去问。
林卿仪的目光一直追随松砚,看着松砚与巡城卫搭上话。只是隔的太远,她听不到说了什么。但见松砚转身上楼,估计是许之珩不在。
没找见人,林卿仪心中嘟囔:麻烦极了。
正等松砚上楼,却听见身后的方向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
“救命——”
那声音凄厉,像是从秦瑜瑾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林卿仪脸色一变,转身走进,隐隐听见秦瑜瑾着急与人争辩。
“……这姑娘犯了什么事,许大人要抓她?”
秦瑾瑜的声音一向温吞,刚刚又被烟呛着喉咙,说话时气息不稳,势头便输了大半。
林卿仪加快脚步,便看见刚刚她特地关上的门被人打开。彤色长裙的姑娘提着裙摆往外奔逃,而她下一瞬却栽倒下去。
一直玄色衣袖的手臂收回,那从屏风后走出,不紧不慢地自腰间抽出一截黑绳,毫不费力地将女子双手反锏,绑在一起。做这些时,他还慢悠悠地转过头去。
那一边,秦瑾瑜因着急而脸色通红,一手拿着帕子还在轻咳。
“巡城卫办案。”许之珩语气不善,“秦公子体弱,还是小心些为好。”
秦公子温文尔雅,故而别人待他都是极客气有礼的,哪有人敢这样放肆。秦瑜瑾越想越气,但又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的掩唇咳嗽。
许之珩的面色冷淡,不紧不慢地打完结。
眼见柔弱的秦公子似乎有话要说,许之珩没急着撒开手,慢悠悠地在绳结上摩挲。
“郡……郡主。”
两个音节一出,许之珩眸光一变。他一抬头,便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身上窗外透来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显得她身上的青绿缠枝的长裙沉重庄严。
许之珩垂眼看着手下歪倒的姑娘,一时惘然,便只好先站起身行礼:“郡主。”
林卿仪在外愣了半晌,直到他们两个出声,她才反应过来。看着在地上晕过去的人,问道:“这姑娘是谁?”
许之珩犹豫片刻,答道:“巡城卫最近在缉捕的犯人。”
秦瑜瑾拿帕子掩着唇角冷哼,对许之珩方才的举动明晃晃的表示不悦。
何况,他才不信巡城卫出动,要抓捕的居然只是一个柔弱的姑娘。
林卿仪心中亦是吃惊,但毕竟是许之珩的差事,她不好多问,只是朝许之珩点点头:“……许大人。”
许之珩顿时心虚。
方才他故意气秦瑜瑾,却不知她看去了多少,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
几个巡城卫也在此时赶到。
“将那姑娘带回巡城卫牢中,带进去以后,都不许与她搭话。”许之珩吩咐道,他双手背在身后,不时感觉到郡主的视线朝他探来。
他在暗中收紧了拳。
松砚刚来就见着这一幕。之前听说许大人不好惹,原本还不觉得。如今一见,的确是让她大受震撼。
巡城卫将人抬出屋时,林卿仪往后退得很开,眸子里掩藏不住惊诧。
许之珩心中愈发尴尬,只好朝林卿仪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不打扰郡主。”
之前松墨受命去给巡城卫传话,郡主想见许大人,这下许大人就在面前,她开始拿不准郡主还有没有话想和许大人说了。
就在他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林卿仪终于想起来,她找许之珩是有事的。
即便现在拿不准许之珩是什么想法,但错过这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何况,若是近日药效发作,被哥哥撞见,那就更不好。
于是林卿仪大着胆子出声道:“许大人。”
玄色身影一顿,慢慢转过身来。
林卿仪说话的音节也不稳,带着试探:“若……若是许大人忙完了,我有话要和大人商量。”
许之珩故作镇静,“是,郡主。”
待人走后,秦瑾瑜收好帕子,不解地询问:“什么事要和许之珩商量?”
“没什么。”林卿仪含糊其词,想把这事揭过,便反问:“刚才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她走时明明合上了门,刚刚门却是打开的。
“你出去以后,有人敲门。”秦瑜瑾回答,“一个姑娘匆匆忙忙进来,说希望我帮个忙。”
“不过还没等她说是什么忙,许之珩便闯进来,将那女子打晕过去。”
事发突然,秦瑾瑜实实在在被他吓了一跳,语带抱怨,“你看他也不解释,压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过了不久,有人敲了敲门。
来人是春芳楼的掌柜,十分抱歉地说道:“方才巡城卫说,今日是有公务在,打扰公子雅兴了。”
秦瑜瑾蹙着眉问道:“损失严重吗?”
按照之前那种声势,楼下定然是乱七八糟。
“巡城卫说,今日之事全记在许大人的账上。”掌柜斟酌着措辞,心想着秦公子一向会体贴下人,便道,“只是戏班子有几个受了惊,待他们休息休息,还能给公子唱戏。”
“不必了。” 秦瑜瑾叹了口气,“你们先休息,我们这就走了。”
春芳楼掌柜面露抱歉,而后好声好气地送他们离开。
一场戏也没看完。
马车上,秦瑜瑾敛紧眉峰,语气冷冷,“许之珩能有多少俸禄。罢了,他爱出就让他出。”
林卿仪知道他还在为那事生气,便顺着他道:“他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不过兴许巡城卫真有什么要紧事,他不能说,并不是对你不满。”
虽然一般朝中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可讨论的忌讳,但诸如禁卫和巡城卫之职涉及宫闱中事,通常都是机密。
林卿仪就在林寰宇那里栽过跟头。
林寰宇在大理寺任职之后,案桌上的卷宗堆成了山,第一回见到林寰宇放在案几上的书卷,她还好奇地问,林寰宇并未阻止她碰,只是笑着跟她说:“这些绝密的卷宗,泄露出去是要杀头的。”
吓得她自此对林寰宇身边的东西都带着些警惕。
秦瑜瑾明白朝中的事他们不该过问,却仍蹙着眉,“他们也太嚣张了些,京兆尹难不成是摆设?”
何况方才他明显感觉,许之珩这人就是在他面前故意如此。
京兆尹是否管着巡城卫这事林卿仪不太清楚,因而她没搭话,秦瑜瑾也不再说了,平复了片刻,他才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戏看了一半。”秦瑜瑾有些遗憾地道,沉思片刻后,转而问林卿仪,“你想不想去哪儿?毕竟在府里困了那么久。”
“听听曲吧。”林卿仪如此建议。这话也是为宽慰秦瑜瑾说的,方才戏没听全,还是得找点什么东西平衡回来。
马车接着就往乐坊去。这条街人来人往,极其热闹,林卿仪掀帘看了一下,眼见最热闹的一处铺面,高高挂着“枕香馆”的牌匾。
楼面虽不大,布置却精致,进出的客人颇多。
“要不要下去看看?”秦瑜瑾问,“除了香料,里面还有些女子用的脂粉,据说不错。”
“算了。”
林卿仪想了想,秦瑜瑾的喘症不能焚香,所以要看也是她与松砚去看。把秦瑜瑾一个人留在马车上,不太好。
“乐坊就快到啦。”林卿仪放下帷幔。
乐坊汇集了京中最出色的乐姬,有些富家子弟要在家中设宴,若能从乐坊请来乐姬,也是一件很有门面的事。
秦瑜瑾喜好音律,自然是乐坊的常客。他曾一时兴起,谱过几个曲子,无一不传遍京中。
马车停在乐坊小院,他们刚下车,乐坊坊主律成便赶忙迎接。
寒暄一二,律成亲自引他们到独属于秦瑜瑾的阁楼。路过长廊时,林卿仪偏过头,看到了什么熟悉的身影。
那边几位穿着整齐的玄衣长袍,是巡城卫。
秦瑜瑾也瞧见,语气便低沉几度,“他们怎么也在这里。”
律成回答道,“巡城卫来询问一位女子的踪迹,听说与某朝中官员相关,乐坊也只好配合。”
“人不是都给他抓到了。”秦瑜瑾啧了一声,他不再纠结,颇有兴致地对林卿仪道,“前几日我又有些灵感,你来帮我听听,如何?”
林卿仪的目光从巡城卫身上收回,答他,“好。”
过了乐坊长廊,便是后院。后院原是供乐姬所住,但顶层的阁楼,整层都是留给秦相家的小公子的。上下不通,只能从前院的长廊走过来。
乐坊的丫头们忙忙碌碌将琴台收拾干净,又沏好茶,请他们入座。
此时外头的阳光已有些晒人,但软烟罗的窗纱一遮,屋子的光便柔和起来。
“你先坐吧。”秦瑜瑾示意林卿仪,而他自己则坐于琴台之前,在琴弦上拨动几个音。似察觉不对,便凝起眉,着手调动筝码。
“我不在的几日,有人动了我的琴么?”他问。
律成严肃地回答,“公子房中的一切乐坊都是小心保护,绝不会有人敢动您的东西。”
那边秦瑜瑾在问话,林卿仪便趁此空隙,招松砚过来,附耳道:“去看看许大人在不在这里。”
松砚领命出去。
秦瑜瑾很快将琴调好,“郡主,可以了。”
林卿仪朝他点头,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安稳地坐下。
秦瑜瑾自幼便习熟音律,一旦拨弦,整个小院都不自觉安静下来,所有人放轻动作,连风声都像是与他相合。
他弹了两段,温和地眸光便寻了过来,似乎在问林卿仪的意见。
而林卿仪懵懵地发问:“到这里就没有了吗?”
“再给你听一段。”
秦瑜瑾意犹未尽,骨节分明的手指勾在琴弦上,似是很随意的拨弄,却带出了舒缓自然的音调。
林卿仪沉寂在其中。忽然感觉空空的身后站了人,松砚回来了。
“巡城卫说许大人在不远的枕香馆。”松砚压低声音,“不过郡主稍等,他立即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