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眸子里还盛着水雾,心底有声音告诉她,这才是真实世界。
妆台上的梅瓶在镜中对映成双,林卿仪慢慢平复呼吸。
“好些了么?”林寰宇问,“要知道你看见他会害怕,我怎么也不会许他进来。”
“没害怕……”她虽然否认,但语气游移得很。
“好了。”林寰宇伸出手试图探林卿仪的额头,哪想到她下意识地一躲。
林卿仪自己也没料到反应这么大,干巴巴转移话题:“我这是怎么了?”
“晚间开始你就开始发热,松墨说你是从许之珩那边回来的。”林寰宇还是收回了手,转而问道:“发生了什么?”
胡乱的梦再度浮现,男人低哑的嗓音忽然浮现在耳边,林卿仪呆呆的,没答他的话。
“怎么耳朵又红了?”林寰宇问,“还有些不适吗?”
“没有没有。”林卿仪别过目光,“可能只是一点风寒……别人没有干系。”
林寰宇应了一声,“对了,许之珩带了一个大夫过来给你诊治,要看看吗?”
林卿仪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事难以启齿,她不希望这件事有其他人发现。
“你不用怕。”林寰宇十分耐心地劝道,“枕大夫是京中的名医,不会胡乱开药,上回赠你的安神香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已经没事了。”
林卿仪手背贴向额头,上面温度已经退了,应该是好了吧?
不管怎么样,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喝下了那盏酒。
她如此执拗,林寰宇也无奈,“好吧,那你好生休息,一定不能逞强。药若是苦了,便让大夫往里边加些甘草之类的调味。”
林卿仪乖巧地点点头:“知道的。”
林寰宇最后伸手想来探她的额头,林卿仪便乖乖地由着他。
“烧的确是退了。”林寰宇无奈,“这回什么药也没用便好了,真是奇怪。”
林卿仪顿时心虚,总不会和梦中的事有干系吧?
正说着,松砚走了进来:“枕大夫求见郡主。”
“他还没走?”林卿仪吃惊。
“枕大夫说今日必须见到郡主。”
林卿仪想,枕大夫是许之珩带来的人,会不会许之珩给他看过那壶酒?如果枕大夫能解酒那是最好,不过林寰宇在场,便不好答话了。
正犹豫间,林寰宇像是看出了什么,转而道:“行了,我先出去,让大夫进来。”
林寰宇说到做到,松砚便将枕大夫领进了门。
来者身穿青灰色的长袍,看起来文文弱弱,林卿仪见过的大夫总是背着药箱,但他没有。
“草民枕离,见过郡主。”
他恭恭敬敬地行完礼,林卿仪将其他人都叫走。等人悉数离开,林卿仪才对枕离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说话:“先生。”
“枕某是为那盏酒而来。”枕离开门见山,他的声音温温吞吞,好像天生如此,“许大人今日请枕某看过的那盏酒,枕某已经有了眉目。”
“什么眉目?”
林卿仪蹙着眉,虽如此问,可心底已经有了眉目。
“……此物用在一个姑娘身上确实狡诈。”枕离心底暗暗措辞,又怕说的太隐晦郡主不能明白,“却能增进夫妻之间的乐趣。”
说完,他将身子伏得更低,或许是觉得这些话在郡主面前提及有些不堪。
林卿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枕大夫的话算是验证了她的想法。
“那枕大夫可有什么破解之法?”林卿仪又问,“或者配制解药。”
“暂无解药。”枕离抿了抿唇,“此酒制作复杂,若不将药性抒解,便会不时高烧发热,次数一多恐危及性命。”
“尤其……”他顿了顿,“身体底子薄的,更受影响。”
这话便暗指她了,许之珩知道的,天一冷,林卿仪便会变成药罐子。林卿仪又问道:“那既然没有解药,该如何抒解?”
枕离抑住呼吸,倾身向前了几步,低声道:“需行行夫妻之事。”
他说完便退了下来,心底十分忐忑,毕竟在未婚女子面前说这件事十分冒犯。
林卿仪心底已根据那个梦猜了个七七八八,到此也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枕离没想到郡主居然这样平静,按照许大人的预设,她应该会生气。
“郡主。”枕离依旧是垂着脑袋,“若有需要,许大人说愿意帮助。”
这句话一出,才让林卿仪惊了一下,“他还没走么?”
枕离连忙解释:“许大人觉着此事出在许府,郡主是因他饮下的酒,心中过意不去。”
林卿仪摇摇头,叹道:“此事与他无关。”
这酒是那位邱姑娘送来的,若是许之珩真的饮下,同样也得遭遇这些。
事发突然,林卿仪犹豫道:“你回去吧,我再想想。”
枕离欠身。话已全部带到,他便从公主府中退出来。
许之珩忧心忡忡,一见枕离便问:“如何?”
他惦记着林卿仪的高烧,她以前总生病,想来是经不起这反复发热的折腾。
枕离顿了一下,决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郡主说,此事与大人无关。”
许之珩先是惊了一下,脸色慢慢凝重起来,“郡主可还说了什么?”
“郡主说再想想。”为了宽慰他,枕离继续道:“我会尽力配置解药,可我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可以做出来。在此期间若是发病……还是需要有人帮忙为好。”
许之珩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拜托枕大夫。”
枕离点头,又道,“其实这酒很像我师妹的手笔,待我查出来用了哪些药,还望大人能帮我留意一下师妹的踪迹。”
许之珩:“好。”
他应下以后,便预备将枕离送回枕香馆。临走之前,他转身回望。公主府门前还停着另一驾马车,两侧挂着“林”字灯笼。风一吹,灯笼下的流苏摇摇晃晃,像在炫耀。
枕大夫走后,林寰宇才走了进来,疑惑道:“人走了,没开个方子?”
林卿仪被骤然问及,一时心虚,“枕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已经好了。”
怕他多问,林卿仪又补充,“就是要多休息。”
多休息总是没错,林寰宇没有生疑,只道:“那你休息吧,这几日我住在公主府客房,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林卿仪一愣:“哥哥不是还要处理朝中事务么?”
林寰宇与秦瑜瑾不同,林寰宇凭借着世子身份与朝中各家都混的很熟,在国子监的时候受几位太傅青睐,早早保举入官,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官务繁忙。秦瑜瑾虽是相府明珠,却无心官场。
“偌大公主府就你一个人打理,我放心不下,何况——”林寰宇唇角勾笑,意有所指道,“某个人生病了都不肯看大夫,还指望什么旁的?”
林卿仪才反应过来就被他暗骂了,气道:“我要睡觉了!”
“晚间也睡的不少,还困呢?”林寰宇嘴上不肯退让,却转身吩咐,“愣着做什么,去给本世子准备客房。”
临走之前,林寰宇最后强调:“谨遵医嘱——”
林卿仪敷衍点头:“明白的。”
送走了林寰宇,林卿仪心中却紧张起来。依照枕大夫的说法,这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若是发病的时候正好给林寰宇撞见,那得多丢人?
让他知道,便如同给母亲知道了。
她心底犯难,若此事要让最少的人知道,恐怕也只有把这件事封死在许之珩这里。
原本她想早点找到许之珩,但恰巧天骤然转凉,这几日阴雨连绵,林卿仪这几日想出门都被林寰宇驳了回来。
她每日提心吊胆,就怕那药起效。幸亏这药还挺懂事,安稳了几日。
终于天色见晴,林卿仪收到了秦瑜瑾的邀约。今日是春芳楼搭了戏台,秦瑜瑾便往公主府问她来不来,正好成全了她想要出门的意思。她一面让松墨去禀报林寰宇,一面换好衣裳与松砚出门。
这一回,她还要看看能不能见着许之珩,与他谈一谈。
林卿仪特地选了能路过许宅的大道,让松砚趁机去许宅里传话。
然而今日不是许之珩休沐,松砚没见着人。
林卿仪没办法,只能先赴约。
马车一到春芳楼,便有人领她上楼。秦瑜瑾早等在那里,看她一来,便伸手请她:“坐吧。”
待她坐好,秦瑜瑾便转身吩咐,不一会儿,大锣敲响,戏台开场。
林卿仪所坐之处正对着戏台,不仅能台面上一举一动,似乎戏子头上的珠花也能看的一清二楚。这里是春芳楼里最佳的观戏地点。
“南岭来的戏班子,很有韵味。”秦瑜瑾介绍。
楼里也围了不少的人,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富贵子弟请戏班子或是乐姬作乐是很常见的事,百姓也乐得来看热闹。
林卿仪心中藏着事,听的时候心不在焉。
见她似乎在发呆,秦瑜瑾便问道:“在想什么事?”
林卿仪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待他重复一遍,才回答:“没想什么。”
“你上回病的时候,我去公主府寻你,只见到了林兄。”秦瑜瑾转而道,“可见上次病情比较严重?如今怎样了。”
林卿仪楞了一下。那几日有雨,林寰宇总派人来看她有没有受凉,弄得她只好待在屋里,秦瑜瑾来看她这件事她并不知道。
“已大好了。”林卿仪抿了抿唇,其实完全没什么事。
秦瑜瑾见她并不想提的样子,没再追问下去。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余音顺着红柱子爬上二楼来,渐渐地两人似乎都在听戏,没有搭话。
忽然间传来一声巨响,有人大喊一声“做什么”,接着便是相互推搡和咒骂声,人群乱作一团,甚至有人挤上了戏台子。
灰白色的烟升上来,林卿仪脸色一变,急道:“怀玉,我们往上走!”
秦瑜瑾自幼身负喘疾,诸多禁忌中有一条便是不能闻烟味,否则会危及性命。
楼下的人也在往楼上冲,秦瑜瑾当机立断,拉起林卿仪的手往上走。
春芳楼里的几处楼阶他是熟悉的,两人上楼以后又寻了一间屋子躲进去。
林卿仪立即打开窗子,一点凉风送进来,秦瑜瑾正好能靠在窗子边喘息。
“好些了吗?”
林卿仪侧身,忽然感觉楼下有一道视线追上来。她看过去,没想到看到了许之珩。
他一身玄衣,腰配长刀,身后跟着一群巡城卫,看起来是在抓捕什么人。
自视线交汇以后,许之珩的目光便凝重起来。
窗框里,郡主将身藏的帕子递给另一个男人,蹙着眉十分关切地看着他。而郡主很关心的那个人,许之珩也认得——秦相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