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沈耀祖的吩咐,何氏等三人傻眼了。
“父亲,我们也要跟过去?”
沈理难以置信道。
他这辈子都不想低头求沈瑛,眼下沈耀祖自己去找沈瑛,还得把他带上,这对沈理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何氏也满脸不情愿:“老爷,这种事您一个人就去,拖上我们娘仨,又有何益?”
和沈理一样,何氏想不通沈耀祖为什么非得把他们带上。
面对二人的不情愿,沈耀祖固执地摇了摇头:“兹事体大,我把你们几个带上,显得我重视沈瑛他们哥俩。”
“你们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看来没有违拗的余地了。
何氏、沈理和沈珍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好再推脱,只得低低答了声是老爷。
沈耀祖见三人答应,于是从躺椅上起身,领着三人在一众丫鬟、仆从的前呼后拥下,往沈瑛屋里去了。
“不用去珙哥儿那屋看看?”
路上,一位小厮向沈耀祖请示道。
“不用,他惯常往沈瑛那屋里跑,眼下八成在那。”
沈耀祖很有经验地摇摇头道。
没多久,一行人来到沈瑛门前,沈耀祖叩响了屋门:“珙儿,瑛儿,为父今天特地来看看你们。”
屋内,沈瑛和沈珙听到敲门声后对视一眼。
沈瑛:父亲是来做梦了。
沈珙:别让他得逞。
两人从彼此目光中读出相同意思后,才起身前往开门。
“父亲。”
由沈珙打开屋门后,沈瑛和他一齐问好道,声音都是不冷不热的。
至于跟着过来的何氏、沈理等人,沈瑛、沈珙只拿他们当空气,看都不看一眼。
何氏等人面露不悦,沈耀祖察觉后连忙向他们递过眼色,何氏、沈理、沈珍等人只好强按着忍下,跟着沈耀祖进了屋。
“嗯,你们是在这一起研究书法?”
进屋后,沈耀祖张望了两眼,看到桌上有本字帖,于是故作关怀道,“不错,县试将近,到了考场上写得一手好字,也是极重要的。”
说话间,沈耀祖的微表情显示他对沈瑛这屋很是陌生,因为他过去对沈瑛不闻不问,从未主动来过这间屋子。
“是的,再过不久就到县试了。”
对沈耀祖虚情假意的关心,沈瑛态度有些冷淡,坚决不多说一个字。
他对沈耀祖来自己这里的目的心知肚明,偏又不主动说出来:沈耀祖有事相求,就让他自己说,反正开口时尴尬的又不是沈瑛自己。
遇到沈瑛这样的态度,沈耀祖果不其然,脸上露出尴尬。
他本来还希望沈瑛能知趣些,主动提起自己被贬的事,这样也好引出话题。
现在沈瑛这样不冷不热的,沈耀祖还得自己斟酌着开口。
略显僵硬的气氛中,沈瑛、沈珙还有沈耀祖、何氏等人落座,本来就不大的屋子一下显得狭小起来。
在母亲去世后,沈瑛和沈珙就不得不搬离了原先的宽敞屋子,来到了现在的住处。
沈瑛没指望沈耀祖在见到自己住处的面积后,能感到惭愧,另外他目前住在这感觉也不错。
沉默的氛围中,沈耀祖感到分外不自在,下意识地向何氏递过眼色,示意她敲敲边鼓。
何氏心领神会,挤出满脸的假笑看向沈瑛,“瑛哥儿,咱们府上今天出了件大事,你可知道?”
沈瑛佯作不知:“莫非是指父亲升官一事?”
论装傻充愣,沈瑛有一手的。
何氏被他反应弄得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自己暗示到这等程度,沈瑛应该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了。
结果沈瑛还是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他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在装傻?
何氏都有点纳闷了。
另一边,沈耀祖看着何氏的反应,感到恨铁不成钢。
方才院里闹出那么大动静,整个侯府的猫儿狗儿,都知道他被贬了。
沈瑛平常消息那么灵通一个人,他能不知道?保不齐在自己回家前,他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偏偏何氏还在这一脸疑惑相,这不是让人看了后在心里笑她傻吗?
沈耀祖暗暗叹气道。
在内心抱怨完何氏,沈耀祖又对沈瑛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上回他刚在屋里悄悄答应何氏,说要贴何氏娘家,转头沈瑛就知道了。
如今倒好,全府上下沸反盈天的事,沈瑛反而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知情。
这分明是在逼着他主动开口!
沈耀祖内心不悦道,硬着头皮谈起了今天的一切,.
“瑛儿,方才说的府中大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父亲今天被贬官了,由光禄寺丞,被贬成了陈积库郎中。”
“今天为父来找你,还有你哥哥,就是为了这件事。”
说完,沈耀祖挤出笑容看向沈瑛,目光中浮现掩盖不过的尴尬。
就算脸皮再厚,再薄情寡义,沈耀祖也明白自己今天向沈瑛、沈珙求助的性质。
而沈瑛的不给面子、不配合,更是加剧了沈耀祖的难堪。
这边,沈耀祖话音落下后,轮到沈珙开口接战了。
“陈积库非显要之地,可朝廷既然设置了它,就自有朝廷的用意。”
“父亲来到这里,勿论是升迁也好,被贬也罢,自当勉励自效。只要父亲能在这个位子上作出实绩,想必朝廷最后也不会忘了父亲。”
沈珙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沈耀祖气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好一番官腔,竟让他无言以对。
勉励自效?陈积库里除了各式杂物,就只剩老鼠,难不成要让他养猫捉鼠,然后年底向朝廷上表一封,说自己督帅捕鼠有功,请求封赏?
沈耀祖气得就差哆嗦了。
偏偏他又不敢正面反驳沈珙,因为沈珙所言皆为正论,若要反驳,言辞间一个不小心,就是诽谤朝廷了。
“珙儿,事情没那么简单。父亲这回被贬到这里,是有小人从中作祟。”
“为父找到你和瑛儿,就是希望你们俩能发挥作用。因为你们一个在弘文馆就职位居中枢,一个拜师船江,师门人脉广泛。”
“你们只要替为父想办法,事情就一定有转圜余地。”
沈耀祖皱着眉说道,语气已近乎恳求。
可沈瑛不会因为他的语气买账,非但如此还故意挑他神经:“父亲,你平日结交那么多上官,又使了许多银钱,为何不在此时去找他们?他们各据要津,办法应当比我和大哥多才是。”
沈耀祖被他这么一说,神情立即萎靡下来,近乎失态:“一说这我就难受。那些朝中显贵往日收钱时,一个个与我称兄道弟,恨不得立即与我义结金兰一般。”
“今日见我贬官,却一个个恨不得躲到老远,彼此间连句话都说不上了。唉……”
沈耀祖说到最后的那声叹息,可谓情真意切。
沈瑛见此情形,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自己把沈耀祖破防了。
沈珙则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屑:他早就觉得父亲花钱结交的那些所谓朋友,没一个真靠谱的。
另一边,何氏则感到不知说什么好。
她先前跟沈瑛说完时,老爷还一脸恨铁不成钢,好像她多不会说话,多不成器一般。
现今轮到老爷自己开口了,却连她还不如,竟叫沈瑛三言两语说得失态了。
何氏想到这,转头跟沈珍交换过眼神,发现他眼里跟自己是一个意思。
于是何氏向沈珍努努嘴,示意他开口说两句,别让沈耀祖在这继续丢人了。
沈珍会意,立即接过话题:“大哥,三哥,你们也看见了,这次被贬对父亲打击确实很大,而且外边没一个人愿意帮他说话了。”
“现在能指得上的,只有你们两人。你们若是都畏畏缩缩的,父亲就真的不知该找谁了。”
沈珍平常喜欢背后使坏,今天却少见地把话挑明了说。
当然,沈珍话里话外还是透出一股蔫坏的劲,比如他不知不觉间,就对沈瑛、沈珙来了次道德绑架,好像他俩现在必须对沈耀祖负起全部责任一样。
沈瑛当然不吃这套。
道德绑架他见得多了,就没哪一次能把他成功绑架的。
“四弟,今天是父亲找我和大哥有事,父亲何曾允许过你开口?”
沈瑛冷冷地说道。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你沈珍又算哪根葱,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沈瑛的话差点把沈珍噎死,而沈珍反应过来后,刚准备开口又被沈耀祖阻止了。
“好了珍儿,父亲在和你二哥谈正事,你先别急着说话。”
沈耀祖有些焦急地说道,显然是急于希望沈珙、沈瑛能松口,生怕沈珍和他们俩起了口角误事,
“不过珙儿、瑛儿,刚刚你们四弟话说得是急了些,可终究也有几分道理。为父现在的确是除了你们,没有别人能指得上了。”
沈耀祖话音落下后,屋子里再度陷入沉默。
其中,沈珍是被沈瑛白白怼了一通,又被沈耀祖止住不能回嘴,正感到窝火生着闷气。
何氏则是内心抱怨沈耀祖胳膊肘朝外拐,不帮沈珍说话,又不好多说什么。
沈瑛和沈珙兄弟俩,则正在沉吟当中,拿捏着待会拒绝沈耀祖的尺度。
“父亲,万事都有由头。你要先告诉我们,这回是谁拿主张罢了你的官?”
短暂的沉吟过后,沈瑛盯着沈耀祖,开口问道。
“是户部左侍郎靳原,他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在光禄寺卿给我打出极佳铨叙结果的情况下,硬生生降了我的职。”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得罪了他!”
沈耀祖说到最后满脸悲愤,再度沉浸入悲伤中。
沈瑛见此不觉同情,只觉好笑。
沈耀祖平常得罪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其实他要是别那么热衷于交际,为人老实本分点,可能现在已经凭借出身,混到了个三品闲职。
偏偏沈耀祖人菜瘾大,整天忙着拉关系,最后操作越多,局面越糟。
沈瑛想到这,内心默默摇了摇头,并想好了待会的拒绝措辞。
“户部侍郎靳原?即将荣升尚书的那位?父亲,若是他点名将你降职,那恐怕我的老师也无能为力了。”
“须知六部尚书,那可是连阁老都要给几分薄面的。所以关于请我和大哥帮忙什么的,父亲就先别想了吧!现在这事托谁都不管用了。”
沈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其实他只是听过靳原这个名字,所谓升为尚书的消息,是他即兴编出来的。
可沈耀祖却被他的话吓着了。
什么,靳原即将荣升为户部尚书了?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是不是太闭塞了?
沈耀祖内心发出灵魂三问,且越往下想越是害怕。
靳原现在身为户部侍郎,已经能轻松地将他一把拉下马。这他要是当了尚书,那自己岂不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沈耀祖想到这,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本来就喜怒形于色的他,此刻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了。
沈瑛见沈耀祖如此反应,感到暗暗好笑:果真是个不经吓的,自己随口编的消息,就能让他变成这样。
与此同时,他将目光偏向沈珙,察觉到他也在憋着笑。
此刻,沈珙也被沈瑛的临场应变给折服了。
好你个三弟,居然还能想出这种办法。
本来沈珙还担心,自己和沈瑛就算拒绝父亲,父亲也会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两人不放,跟狗皮膏药一样。
现在好了,被三弟这么连拒绝带吓的,父亲恐怕已然魂飞魄散,哪还再有心思缠着他们。
沈珙想到这,暗自给沈瑛竖起大拇指,同时附和起来。
“父亲,我在弘文馆,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像三弟所说,你现在走谁的门路,怕是都不济事了。”
“而且你回去后得静心想想,等靳原正式升为户部尚书后,自身的仕途怎么走下去。”
沈珙一脸认真地劝告道,将沈耀祖吓得更加不能自已。
连位于权力中枢的长子,都在说靳原即将荣升为尚书,那这是一定是十分真了。
自己……自己以后在户部还怎么呆下去啊!
沈耀祖内心慌张道。
他身后,何氏、沈理、沈珍等人一样面色僵硬,如丧考妣。
过去沈耀祖身居从四品时,他们以及何氏的娘家没少跟着在外边狐假虎威,许多人对他们敢怒不敢言。
现在沈耀祖被贬了不说,而且他得罪的那个什么靳原,还将官拜尚书,位居正二品。
那他们曾经得罪的人,岂不是要报复回来?
何氏等人想到这,后背都冒出一层冷汗。
沈瑛将一切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开口了,
“父亲,你们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劲,莫非是身体不大舒服?”
“要不要回你们那屋稍作休养一会?”
沈瑛是在下逐客令,而沈耀祖也无心多留了。
“我是有点不大舒服,我先回去,你们先呆……呆这吧!”
沈耀祖最后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了,明显被吓得不轻。
一旁小厮赶紧上前,给他擦去额上冷汗,可旋即又有一层汗从上边冒了出来。
沈耀祖在擦过汗后起了身,战战兢兢地走了。
何氏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同样面色虚弱。
此刻,他们几个人完全被负面情绪支配了:请沈瑛、沈珙帮忙不成,受了窝囊气碰了一鼻子灰,还从沈瑛口中得知了靳原即将扶正为尚书的鬼故事。
今天来沈瑛屋中的经历,对沈耀祖等人来说简直是噩梦。
其中沈耀祖从沈瑛屋中离开,回到自己屋后,足足躺了两刻钟没说话,许久后才有气无力地吆喝了一声:“把理哥儿、珍哥儿叫过来。”
“是老爷。”
小厮急忙领命而去。
何氏在一旁胆战心惊:沈耀祖素爱拿人撒火,今天他碰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待会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的两个儿子。
片刻后,沈理、沈珍来到沈耀祖屋中,向他问过好:“父亲。”
他俩跟何氏有着一样的担心,此刻都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正视沈耀祖。
“你们俩给老夫听好了,老夫现在贬了官,以后还得常年被靳原压一头,所以现在咱们侯府的希望,就全在你们哥俩身上了。”
“你们哥俩一定得勤勉读书,过后考秀才时,拿个好名次。”
“若到时候办不到,老夫断饶不了你们两个!”
沈耀祖有气无力地说道,沈珍、沈理听完后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回复。
光考上秀才还不够,还得有个好名次?
这未免也太苛刻了。
真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父亲开罪上官后被贬,又在沈瑛那碰了一鼻子灰,过后就提高了对他们的要求?
这不是在为难人吗?
沈理、沈珍内心哀叹道,可又不敢违拗,只好拱手遵命:“是,父亲。”
“孩儿一定会奋力攻书的。”
“孩儿到时候一定好好表现。”
两人先后说道,其中以沈理脸色最为难看。
因为沈理很清楚现在的状况。
像沈珍,他拼死力往上挣一挣,保不齐还能勉强达到要求。
而他,能考中秀才就是烧高香了,哪还敢奢望名次?
沈理越往下想越是绝望,偏沈耀祖还在继续提要求,
“为父该说的都说完了。县试将近,你们快回去温书吧。”
“记得,等县试考完了,你俩的名次可千万要比沈瑛高,不然我扒你俩的皮。”
沈耀祖平日严重偏心沈理、沈珍,可他也是清楚两人跟沈瑛水平差距的。
他今天能说出这话,纯粹是因为在沈瑛那受了窝囊气,回来后气不忿。
而沈理、沈珍二人听到这等要求后,真的傻眼了。
让他们超过沈瑛?父亲是怎么把这话讲出口的?
须知这屋里还有几个来打秋风的族人,将全程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回去后八成要把话传出去。
话一旦传出,府中就会有许多人,盯着他俩跟沈瑛的县试成绩。
那等县试放榜时他俩要是被沈瑛压过一头,父亲岂不是要跟他们同时颜面大失,沦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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