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深的绝望

丽华苑是老小区,狭窄的楼梯脏兮兮,墙壁贴许多传单和小卡片广告。

死者居住的单位在四楼,屋里的大号麻袋盛满塑料瓶,许千鹤和警员努力挤进客厅,找空隙站稳。

“我的儿子刚病好不可能自杀!拜托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

“我们会的,你冷静点。”

许千鹤驻足,打量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涕泗横流的她拉着警员的手肘哭诉,接受不了儿子死亡的事实。

“这位太太,请问你的儿子得过什么病?”许千鹤温声问道。

“呜呜呜……就是那什么U型传染病啊!”

在场的警员露出古怪的神色。“太太,U型传染病没得治才对,你有他的确诊书吗?”

“当然有!他真的病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病症消失,但他就是痊愈了!”

中年妇女急匆匆地翻找儿子的病历本,交给他们查看。

许千鹤扫过前期的病症,诧异跟她的病症差不多,包括后期的咳血、掉牙齿和内脏出血。

而医生确切地写明死者患有U型传染病。

“这……”警员们难以置信,U型传染病能痊愈简直闻所未闻。“许法医,尸——黄俊琦有这些病症体现吗?”

许千鹤不想在死者的家属面前分析死因,只摇头不语,属于法医的温柔。“我去黄俊琦的卧室看看,你们继续工作。”

她跨过挡路的杂物,进入死者的卧室时眉头深锁。

这里残留死者生前强烈的负面情绪。

深深的绝望,深深的恐惧。

窗帘完全合上,致使卧室昏暗阴凉,角落的阴影似乎藏着嗜食恐惧的怪物。

她轻轻地拉开窗帘,被贴满窗户的黑色垃圾袋震惊。

难怪卧室看起来是个暗室。

她来到死者的书桌前,凝视桌面的大学毕业照轻叹。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一条花季生命放弃家人、放弃这个世界。

温暖的指尖抚摸冰凉的桌面,凹凸不平的刻痕宣示死者曾经的呼号。

——救我

——救命

——我受不了

心情沉重的她翻开夹着圆珠笔的日记本,最新的一页透露死者为什么自杀:

我被盯上了!它们无处不在!可是我找不到它们!是谁!是谁在盯着我,别看!别再看我了!救命

前一页则写道:

世界为什么变成这样?他说他明天能告诉我答案,但我特么的不是想要答案!我想摆脱现在折磨啊啊啊啊

书柜里的书籍夹着一张纸。

竟是怪谈协会的传单。

许千鹤喊保管证物袋的警员进来,请求查看袋中死者的手机。

“许法医,死者是自杀吗?”警员低声询问。

“从尸表检查和死者的物品来看,初步判断是自杀——但还要结合天台的勘查来判定。”

开屏的手势已被破解,她顺利地进入微信,找到怪谈协会的群聊。

结果,群聊多是安慰死者的话语,并非相约自杀的群。

不过群员安慰的话奇奇怪怪。

[老木]:忍一忍,很快就能适应,大家都是过来人。

[琦]:还要忍多久?我快被它们逼疯了!不如你们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玩意盯上我?

[安妮的水仙花]: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想方法排解压力和缓解情绪,这样对后面的事才有帮助。

[琦]:后面还有什么事?

[孙]: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找你聊聊。

……

“聊天记录有问题吗?”警员疑惑不解。

“这些人可能知道黄俊琦自杀的原因,不过如果不是刑事案件,我们不能介入。”说着,她再浏览一遍群聊的聊天记录。

群员的话也像是对她说。

那么,祁言当时也如此绝望过吗?

中年妇女依旧哭哭啼啼地抓住警员诉苦,红肿的双眼犹如桃子。

许千鹤停下离开的脚步,回头问中年妇女:“黄俊琦的卧室,平时是谁打扫?”

她泪眼婆娑,“我啊。我每天搞完卫生才出去卖塑料瓶。”

“你没看到他刻在书桌上的字吗?”

中年妇女似乎猜到什么,如遭雷击般面无血色。“我……我不认字……呜哇哇……”

她颤抖着蹲下来,捂脸痛哭。

许千鹤闭眼转身,鼻子泛酸。

如果有人看到死者的求救,说不定能挽回一条性命。

同行的警员也深有感触,下楼时给许千鹤说明他家的情况。

“唉,黄俊琦一家经济条件不好。父亲在八年前因为工伤病逝。剩下黄太太一个人拉扯黄俊琦。她是服装工厂的女工,一有空就收集塑料瓶和废纸,靠微薄的薪水和卖废品的钱供书教学,黄俊琦怎么就……”

许千鹤已没有心思听下去,停在某一个台阶上扶墙。

她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仿佛有黑色布条蒙住双眼,黑暗屏蔽视野。

同行警员的说话声越来越往下,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只有黑暗作伴。

像背后有人如影随形,它的双手故意蒙着她的眼睛。

扶墙的手摸到张贴的小卡片,另一只手想摸楼梯扶手之际,轻轻的吞口水声从下方传来。

全身的皮肤被针刺一般,遍布鸡皮疙瘩。

咕噜……

咕噜……

吞口水的节奏变得频繁,空气变得湿腻,她像困在水中。

她很不喜欢快要淹没的感觉,而对方的恶意目光赤//裸//裸展现,偏偏她看不见任何事物。

是野兽吗?

还是人?

咕噜……

窸窣——

对方移动脚步了!

此时此刻孤立无援的她,感受到黄俊琦自杀前的绝望与恐惧。

从没并肩而行的人,很多时候只有自己面对一切。

然而她不是黄俊琦,她不想死。

强作镇定的右手摸进衣兜,拿出手机划动屏幕。

“小慧,天台勘查完了吗?嗯,赶紧下楼汇合,我在楼下等你们。”

她一边“通话”,另一只手扶着墙壁,一边迈腿摸索台阶,借助“通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通常一段楼梯有12级,她记得看不见前走到楼梯的中段,那么剩下5-6级需要走。她默默地数数,数到第5级的时候,脚尖飞快地滑出去试探。

是平地,她面不改色地拐弯,鞋侧一直贴着衔接平地的台阶,摸索下一段楼梯的距离。

右耳忽而感到有温度的呼气,湿腻感愈发浓重,甚至嗅到水的腥气。她皱眉,装作无视对方的模样,摸着楼梯扶手下楼。

——她与对方擦过的瞬间,美丽的脑袋离对方撕裂面部而张开的血盆大口,仅仅一厘米之遥。

三条对准她的脑袋的舌头又细又长,像昆虫的触角抽动,粘满滑腻腻的唾液,有一滴差点落在她的肩上。

吧嗒,吧嗒。

楼梯间只有她下楼的脚步声回荡,楼上隐隐响起其他脚步声。

她倾听好一会儿,才确定那家伙没有跟来,握扶手的手早已冒汗。

幸好。

楼外的阳光披洒全身,同僚的面孔映入眼帘,她一下子蹲下来,浑身颤抖,满头虚汗。

“许法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让我蹲一会……”

她控制不了双腿站起,它们没知觉似的发软。

是U型传染病的后遗症导致眼睛暂时失明。

对,就是这样,跟郁瑶的话没关系。

她如此说服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坚不可摧的科学信仰产生崩坏的裂缝。

苏慧队伍得到初步的勘查结果。

“天台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拖曳的鞋印,排除他杀和意外坠楼的可能性,现场勘查的证据指向这是自杀事件。小鹤,你的脸色很苍白,没事吧?”

许千鹤能站起来了,恐惧消耗部分能量,有些饿。“没事。尸表检查结合死者居住的环境来看,我认同是自杀。”

其实她想申请解剖黄俊琦的尸体,好奇他痊愈后的身体变化。但是家属肯定不同意,她便没提出。

做完收尾的工作,她和苏慧等人回司法鉴定中心。中途没有任务,她一回到中心先消毒双手,然后溜到后楼梯偷偷摸摸地吃鸡腿。

出门前热过饭菜,在温暖的天气下不需要再加热。

她苦恼,自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黄鼠狼偷吃鸡腿。

不知不觉吃空了食盒,她看了看手表。

此时中午十一点半,食堂已经供应午餐,她趁没有任务,抓紧时间到食堂饱腹一顿。

途中遇到林怼怼,噢不是,是林逸帆。

“你去哪?值班室不能没人在。”

“有雪梨在。”

“喂!那是食堂的方向?”迅速走远的背影置若罔闻,他冷哼一声。“真行,解剖的速度有去食堂的速度快就好了。”

说完,他往法医门诊部去。

前脚刚到,法医门诊部的电话响起。他勾起冷笑,抢先何雪莉一步接电话。“法医门诊。”

“请问许法医在吗?”

“她没空。我是林法医,请问有什么事?”

“抱歉,我只找许法医,我打她的手机号码吧。”

林逸帆来气,“我也是法医,她能勘查现场和解剖,我也能!为了缩短侦破的时间——”

嘟——

对方已经挂线。

“我——”他差点爆粗。瞥见何雪莉幸灾乐祸地盯着自己,他摔掉话筒离去。

“摔坏要赔的哦!”盯着他的背影,何雪莉吐出舌头,手指按下眼皮。“略略略!”

此时,食堂内。

捧着丰富午餐的许千鹤刚坐下,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她心头咯噔。

休假或吃饭时必来任务,几乎是行内的“诅咒”。

来电的是陌生号码,她狐疑地接听。

对方单刀直入:“许法医,请你来特研处一趟。”

“为什么?你是谁?”

“我是特研处的调查员池荣兴,请你来解剖一具他杀的尸体,特研处的车正前往司法鉴定中心的路上,我们等会见。”

嘟——

对方不留余地,说完就挂线。

许千鹤愣愣地注视被挂线的手机界面。

等等,对方的车子还没到,意味着她能吃几口。

比起对方的霸道,她更在意出发前能吃多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