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是泼洒人间的浓墨,笼罩睡梦中脆弱的人们,只有黑暗能肆无忌惮地俯瞰鲜活的动脉、跳动的心脏。
小区深处偶有动静,今夜的晚风尤其萧瑟。
属于午夜的寂静充盈卧室,床上的许千鹤却睁着晶亮的眼眸。
钥匙开门的动静在寂静之下格外响亮,枕头底下的手紧握刀柄。
轻轻的关门声随之而来。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她盯紧敞开的房门。
脚步声停在房门边上,夜归的人没有现身。
“祁言?”她主动打破静谧。
“你还没睡吗?”
是祁言的声音,她瞬间放松大半。“我在等你。”
门边的人沉默数秒。“傻瓜。你先睡,我的衣服有些脏,先去洗澡。”
门外只有隐隐约约的家具黑影,她看不到祁言本人。周围的人变得诡异,她的身体变得不太正常,她很想见一见亲近的人,平复不安的心。
“等一等,我想见你。”
她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充满撒娇的意味。
对方再次沉默片刻。
她知道祁言仍留在原地,因为门外的地面留下淡淡的影子。
“好吧。”门边的人话音无奈。“不过不要开灯,我赶着回来比较狼狈。”
“好。”
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门外,同时捎来淡淡的甜味——这种甜味,她喝猪红粥的时候闻过。
隐约可见他背着背囊,狼尾头的轮廓独一无二,他背后的黑暗明明只有家具的剪影,却像藏了蠢蠢欲动的庞然大物。
甜味逐渐变浓。
许千鹤松开刀柄坐起来,抬头想仔细端看他有没有消瘦,却被俯下身的男人抬手掩她的眼。
“不想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你去哪了吗?”
“小区有很多老鼠,给绊了一下。”
“你有没有受伤?”她的手攀上他掩眼的手。
却听见他轻笑一声。“小老鼠怎么可能伤到我,恐怕有事的是它们。好了,乖乖睡觉。”
许千鹤欲言又止,放下手,尊重他的想法。
其实想问他是不是去过甜品店,但哪有甜品店深夜营业。
思忖间,她的双眼依旧被掩着,脸上落下一吻。
吻依依不舍,他微凉的唇竟然碾磨她的脸颊好一会儿。
她腾升一股羞涩的燥热,升上脸颊。
“小鹤康复得真好,我很开心。快睡觉吧,你上班前要调整好生物钟。”
“我可以回鉴定中心了?”
“嗯啊,毕竟你习惯了依靠自己的努力。”
寻找真相,他暗道。
听着卫生间隐约传出洗澡的水声,她安心睡觉。
翌日起床后,许千鹤看见他在厨房熬早餐。身上的甜味已经消失,他穿着留在这的男士居家服,微翘的发尾诱她伸手轻揪。
“抓住一个小坏蛋。”他笑盈盈,单手轻捏她的脸蛋。
她一怔。
这亲昵的举动第一次出现。
“小鹤的脸蛋真软。”他语气缱绻,松手之际,恋恋不舍地抚摸一下她的脸。
指腹划过她柔软白皙的肌肤,深沉晦暗的目光令她看不懂。
“祁言?”
他回神,放下手。“早餐是鸭血汤粉,一定要吃光光。我等会要回大学,不然被兰教授每天的电话烦死。”
“这么快?”她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怀着不舍。“咳,你什么时候买的鸭血?”
果不其然,喜形于色的他搂紧许千鹤,贪婪地嗅她的颈窝。“原来你舍不得我。一大早去买的,保证新鲜。如果我搬来住,我们就能每天见面。你说好不好?”
“这……”
“我到时间出门了,你有空再答复我。”
临走前,他趁许千鹤不备,偷吻她的脸颊。
许千鹤怅然若失,这段时间对他产生了依赖。
锅里的鸭血汤粉一片殷红,换作以前,她不喜欢吃动物血做的菜,现在却食欲大增。
祁言仿佛给做的菜施加魔法,区区一锅鸭血汤粉足以饱腹,省下不少肉食。
同时她表示怀疑,入口的真是鸭血吗?居然没有血腥味只有香甜味。
“这种甜味和昨晚他身上的甜味相似。”
不,不可能的。
上班前,她决定去医院做一遍全身检查。
楼下,她又瞅一眼一楼的告示板——奇怪的红纸没了。
她没多想,先去扔垃圾,然后到小区的露天停车场。
“……扫扫扫!每天扫有个屁用!你们的车轮这么脏!”保洁大爷一边咒骂,一边拿着大号的竹扫把打扫停车场。
满头白发的他骂骂咧咧,看见经过的住户就骂他们乱扔垃圾。“手脚残废装了廉价义肢?一个豆浆杯都拿不去前面的垃圾桶扔?”
“玛德死老头,嘴这么臭!”反骂的大叔与许千鹤擦肩而过。
她也不想撞见保洁大爷,硬着头皮躲开他粗暴扫地的竹扫把。
竹扫把很硬也很长,她堪堪躲过竹扫把的尾端,哪知它又横扫过来。
“让开!别碍事!”保洁大爷臭着一张脸。
许千鹤连忙后退,手肘被后面的人扶着。
“小心,后面有电动车经过。”
这声音……
许千鹤闻声回头,顿生一丝尴尬。“谢谢提醒,韦律师。”
俊朗的男子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狭长的双眼神秘深邃,彬彬有礼地松开她的手肘。
法庭下的他,是深藏不露的鞘;辩护时的他,是锋芒毕露的利剑。
他曾因为几起医疗纠纷案和刑事案,与许千鹤打过交道。还追求她几次,被她冷情拒绝。
偏偏二人同住一个小区,总会遇见。
嗐,她的车居然与韦风的车只隔两个车位。
“你的车似乎停了好些天。”韦风和她退到边上,等保洁大爷在他们的车前打扫完。
“最近休假。”
“原来是这样。”他话锋一转,“最近小区出现冒充技术人员的不法分子骗住户开门,你要小心些。”
“我会的,谢谢关心。”
韦风微笑颔首,“既然你休假,今晚能不能赏脸一起吃饭?”
她直言不讳:“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这样不妥。”
“就算有男朋友也要吃晚饭吧,何况我们谈公事,他不至于阻拦吧。”
“什么公事?”她狐疑。
韦风笑着凝望对面小区的方向,阳光晕染他立体的侧颜。“你知道对面小区的碎尸案吧,由于警方迟迟没侦破,经常有记者混进去打扰住户的生活,他们要起诉那些记者。”
许千鹤听出他知道些内幕,想以此为饵钓她共进晚餐。
恰好骂骂咧咧的保洁大爷到别处打扫,她礼貌地拒绝道:“抱歉,我今晚有事。”
“真是遗憾。”
她按下电子锁给车子开锁,准备上车之际被他喊住。
“我的委托人受到家暴对待,她希望有女性法医为她做伤情鉴定,许小姐能不能安排一下?”
“没问题。”
韦风浅笑道谢,目送她驾车离去的眼神灼灼如火。
车子驶出小区的大门,她蓦地寒毛倒竖,皮肤如被千针轻刺。
对面小区的大门旁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后面有两个男人看来。
她对这种操作不陌生,警方监视犯罪分子的时候经常这样做,不过那两个男人不像是便衣警察。
便衣警察不会穿庄重的西服。
黑色轿车内的两个男人盯着她的车离去。
“转换期而已,昨晚的动静肯定不是她闹的。”
“别先入为主,难保不是它们为了抢食而打架。标记她的家伙很强大,影响力可能超过蛇级,不容忽视。”
“也是,转换期最容易被猎食了。”
早上的医院反而人多,各个科室前的排椅几乎坐满。许千鹤看了看人群,人群之中的几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她,幽幽沉沉的目光不像活人。
她发怵,快步经过。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难懂;有时候,活人比死尸可怕。
每个科室前面人满为患,尽管她大步流星经过,四面八方依然传来皮肤被针刺的窥视感。
偏偏她隐约感到对方的恶意。
她身体的每一寸,仿佛赤果果地暴露在对方的审视之下。她觉得自己成了肉摊上悬挂的乳猪,任由顾客挑选、端视。
许千鹤猛地回首,身后只有来往的护士和候诊的病人们。
咕噜……
似是而非的吞口水声犹在耳边。
她扫视经过的人的喉咙。
路过的病患对上她神经兮兮的目光,以为她是神经病,纷纷绕路。
许千鹤回神,匆匆离去。
如芒在背的恶寒如影随形,直到她拐进人迹罕至的走廊,被觊觎的恶感才淡去。
“你没事吧?”
老太太的声音吓她一跳。
刚才这条走廊明明没有别人,老太太从哪儿冒出来?
“没事。”她警惕地打量一米远的老太太。
束髻的白发犹如银霜,布满皱纹的脸长出许多老人斑,厚厚的眼皮下,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缝。
她的双手负背后,影子被矮小的她挡着。她没带随身物品,不像来看病却像散步。
“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好差啊。”老太太和颜悦色地问道。
许千鹤笑着摇头,视线忽地粘着老太太背后的影子。
兴许她眼花,她看见老太太的影子扭动。
“你闻到香甜的气味吗?”老太太笑眯眯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上前一步。“很美味啊。”
“我走错地方了,再见!”
头皮发麻的许千鹤直觉危险,还没说完就逃离。
就在这时,后背被尖锐的气流渗透,仿佛有一只手攥紧她的心脏,令她透不过气。
可能会死。
这个认知使她震惊。
万幸的是,前方出现一位白衣护士,身后的诡异感消失无踪。
白衣护士瞪她身后,然后斜睨面无血色的许千鹤。“你要去哪个科室?别乱跑。”
“健康管理科。”
“跟我来。”
她顺利地来到健康管理科,心有余悸地排队做检查。
平平无奇的老太太能产生巨大的威胁,四周越来越奇怪了。
她花一个上午做完全身检查,包括做磁核共振,不敢再去人少的地方。
无须等详细的报告出来,她看着磁核共振的照片和各个检查单子的数据,就知道自己健康得很。
连亚健康的毛病也没有,一颗牙齿没少。
以前她三餐不规律,患有轻度贫血,现在血红蛋白的浓度指标却十分漂亮。
大病一场,她以前的小毛病反而治好,简直是医学奇迹。
唯一不足的是体重下降。一米六五的她,只有44公斤,体重偏轻。
“吃这么多还轻了?”她难以置信地坐下,摸一摸手腕。“啊,确实比以前瘦一点。”
苦恼之际,有人在旁边坐下。“小姐,你是不是遇到烦恼的事?”
经过老太太一事,她警惕地打量圆脸微胖的中年人,目光停留在他乌黑浓密的发顶。她病愈以后,头发比以前浓密。
“你直接说想推销什么吧。”
中年人一噎,没想到她如此直接,讪笑地拿出一张传单。“你有没有兴趣加入病友互助会?病愈后的心灵比较脆弱,我们会互相帮助。”
许千鹤直视他单眼皮的双眼,“你怎么判断我是病愈后?我拿着一叠单子,不更像来看病的吗?”
中年人抿唇,冒冷汗,内心万马奔腾。
眼拙了,是个硬茬子!
“咳咳,我看你脸色红润,不像来看病的,倒是像病愈后调理好的。你拿好,或许你真的需要这个互助会。”
说完,他想开溜。
“等一下。”她举起传单。“不是病友互助会吗?为什么叫怪谈协会?”
迈出一条腿准备溜的他,默默地收回来。
“是这样的……嘿嘿,人生病的时候相当于到半条腿迈进鬼门关,阳气弱,容易看到超乎常理的现象。其实我们协会主要是针对困于异常现象的互相帮助、互相关怀。”
许千鹤蹙眉。
这说法怎么跟某人说的差不多。
“例如看到什么?”
中年人左顾右盼四周,凑近一些,低声说:“例如隔着老远也能看到某个人的表情,例如老是感到自己被人盯上,例如有奇怪的声音包围自己的家等等,是不是很恐怖?”
许千鹤心头一跳,面不改色地审视外貌和善的中年人。“你们会怎么处理?”
他战术后仰,摆出“我要保密”的表情。“这是我们协会的机密,协会成员才有资格知道。小姐,如果你想加入,扫一扫传单上的二维码加群就行了。不打扰你,拜拜~”
溜得比兔子还快。
许千鹤麻利地收拾好传单和检查单子,远远地尾随中年人。
中年人在门诊部的一楼绕了几圈,又向一个消瘦、脸苍白的年轻人交谈,然后递传单。
见状,她的疑虑更深。
他并非见人就搭讪和给传单,更像有目的地筛选。
消瘦的年轻人病怏怏的,不像病愈的患者,除非他对年轻人使用另一套话术。
“骗子。”许千鹤转身离去,传单夹在检查单子之中。
正与年轻人交谈的中年人,悄然望她离去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祁言:每天诱惑老婆一下下。
这章有点肥,不想拆了,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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