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省司法鉴定中心。
银色的解剖台上陈列残缺不全的尸块,犹如大型野兽留下的残羹冷炙。
丢了脸皮的尸首、伤口严重撕扯的右臂、残缺的乳//房、半个腹部与零零碎碎的脏器、以及左小腿的残块。
两名法医和一名实习助手,在深夜勘察完凶案现场后,回解剖室围着这些尸块做尸检。
死者的脏器零碎又残缺,已经没必要找出直肠量尸温。
戴着医用手套的芊芊细手,检查右臂残骸的尸僵。
“部分肌肉开始僵硬,与现场确认时一样,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两小时以内。”主检法医许千鹤的话音,宛如随风脆响的风铃,悦耳又铿锵有力。
“那凶手离开不久啊。”助手何雪梨连忙记录下来,看向许千鹤的眼神充满崇拜。
许千鹤穿戴青色的解剖防护服,戴着口罩和头套,专心致志地抚摸尸首。
柔美的眉眼在工作时是软刃,温柔而坚定地割开层层迷雾,找到真相。
她不嫌弃血肉模糊的尸首,侧耳倾听头部的骨擦音,双手感受头部的骨擦感。
她是本中心少数的女性病理法医之一,也是本中心的一枝花,被同事侃称为“许美人”。
但她这位“许美人”从警4年来,处理生物检材包括尸体多达3150份,做的犯罪侧写锁中犯罪嫌疑人225名,破案524起,缉凶率很高。
“颅骨没有骨折,后脑没有肿块,排除致命伤是头部受创。”她站起来,脑袋一阵晕眩。“老陈,脏器分辨好没?”
她忍着眼冒金星的难受,长身玉立如笔直的旗杆,若无其事地询问次检法医老陈。
口罩遮挡她苍白的脸色,何雪莉和老陈没发现她的异常。
老陈把零碎的脏器摆放好。“直肠和十二指肠还在,晚饭的残渣残留在十二指肠,死者在晚饭后四小时遇害……死者缺失的是肺、脾、心脏……”
许千鹤握拳的手愈发用力,面不改色地忍受胸闷的不适——并非被尸块的血腥味熏到,而是她生病了。
“尸体残缺不堪,根本找不到致命伤。还有,每一处创面像被野兽啃食,凶手不会是吃人族吧?”何雪梨边记录边吐槽。
老陈调侃道:“吃人族会吃骨头吗?现场可没找到皮肉剥离的尸骨。最近啊,越来越多这种匪夷所思的尸体。”
许千鹤注视没脸皮的尸首,话音如霜雪。“雪梨,别先入为主判断案情。我们是法医,负责为死者表达沉默的真相。一旦我们误判任何一个细节,可能会让刑侦大队陷入错误的调查方向,产生冤假错案。”
她悻悻地推圆眼镜。“抱歉,我知道了。”
“既然无法找出致命伤,我们接下来确定尸源。老陈,来检查死者的牙齿判断年龄。”
胸腔产生痰鸣,许千鹤咬紧牙关,撬开死者的嘴巴。
老陈拿着小手电过来检查。
尸检持续至黎明。
结束后,三位法医朝着解剖台上的尸块鞠躬,表达歉意和敬意——这是法医界不成文的规矩。
鞠躬完毕,许千鹤立刻摘掉医用手套,跑去边上的洗手台。
“学姐?”
何雪莉看见她的口罩从内部渗血,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许千鹤一拉下口罩就咳血,不小心吐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硬物。
一枚牙齿。
它安静地躺在血沫中。
老陈神色凝重。“小许,为什么不早说你生病,好让我找小林代替你主检。”
“对啊。学姐,你快回去休息吧!”
许千鹤则不紧不慢地擦去嘴边的血,拧开水龙头冲掉血沫,捡起自己掉落的牙齿。“我没事。死者为大,我答应了杨队去尸检不能反悔。”
言毕,太阳穴被大头针穿刺一般疼痛,双手使力地抓紧洗手台的边缘。
她必须亲自尸检,因为案发现场是她住处对面的小区。
近两个月,离奇又诡异的凶杀案频频发生,这一次离她很近,加上持续爆发流行性传染怪病,社会的异变使她不安。
这时,两人看见她的脸色比纸苍白。
老陈气道:“你老是拼命工作,身体会受不了!死者的身份侧写已经做好,这两天会得到DNA比对的结果。接下来是老杨那边的工作,你赶紧回去休息,这是作为前辈的命令!”
何雪梨急忙附和,催促她快回家。
白色轿车驶离司法鉴定中心,车内的许千鹤忍着大头针棒锥脑袋般的头疼,专心驾驶。
车内很闷,闷得她想吐,她降下车窗换气,齐肩短发随微凉的春风扬起。
凌晨尸检令人疲惫,她的脸蛋没了血色,单手捂住咳嗽的嘴巴。
红灯前停车,她连忙找出纸巾捂嘴咳嗽,纸巾一阵温热。
又咳血了。
她一瞥交通灯,把染血的纸巾塞进车内的垃圾袋,然而眼前出现的是两个垃圾袋。
她用力闭眼再睁眼,垃圾袋的重影合并成一个。
“咳——”
嘴里咳出硬硬的异物,染血的纸巾承着一枚牙齿。
又掉牙了。
攥紧染血纸巾的玉手发抖不止。
“这周,各个医院收治的U型传染病病患比上周增加五倍……”车里的收音机播放晨间新闻。“U型传染病的传播尚未得到控制,传播途径未明,敬请市民们留心身体是否产生以下的变化——”
“患者初期头晕、乏力、鼻塞和咽喉疼痛,容易误诊为流行性感冒。到了中期,患者头疼并咳嗽出血,还会腹疼、便血,严重者全身疼痛而无法行动。后期会出血严重,掉牙齿、掉发……”
交通灯转绿,冷汗淋漓的许千鹤踩油门前进。
约半个月前,她出现U型传染病初期的症状,医生确诊为流行性感冒。但服用感冒药无效,她的病情日渐加重。
可悲的是她染病后,与那经常出差的男朋友没见上一次面。
“咳——”
捂嘴的手心沾满殷红的鲜血,脑袋似被大锤子不断敲打,头部的每根神经即将裂开,疼得生不如死。
车子拐弯的时候,一股热流从鼻子流下来。她用手掌抹了下,谁知又见血。
嗡嗡嗡——
耳朵仿佛钻进振翅的蜜蜂,耳内的鸣响害她差点听不见后面的车鸣笛警告自己占道。
“死后1-2小时开始出现尸僵和尸斑,尸斑呈淡紫色的小斑点……”她喃喃自语地驾驶,当作自己正在尸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几条发丝无声落在肩上。
清晨的电梯多为上学的孩子和送孩子的家长使用,她生怕此刻的模样吓着小孩,爬楼梯回家。
幽暗的楼道被飞奔的她甩在身后,她一关门就直奔卫生间,剧烈咳嗽出的血染红盥洗池。
鼻子不停地滴血,她擦也擦不及。
镜中的她十分狼狈,以往灵动的杏眼布满血丝,古典秀丽的鹅蛋脸残留擦不净的血迹。
昔日宛如在烟雨拱桥撑伞的美人,即将成为一堆带着病毒的烂肉。
腹部的剧痛使她虚浮,她急忙脱下风衣,掀起贴身的针织衫检查。
一片片淡红的斑点透过苍白的皮肤呈现,她颓靡地跪坐卫生间的地上。
内脏出血,没救了。
U型传染病的全名是unknown传染病,表达了人类对这种突然爆发的怪病一无所知。
没有特效药,没有预防的疫苗,更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患者只能等死,最终化作丑陋的血肉。
颤抖的许千鹤掏出衣兜里的手机,不敢看家人的名字,盯着联系人列表的某一栏,泪珠落在男朋友的名字上。
半个月了,自从得知她感染传染病,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以前他经常外出,但不至于半个月没了人影。
是害怕她传染给他吗?
是想不出安慰的话语所以干脆不见面?
还是像他们所说,他已经另寻新欢?
“富二代都是花心的大猪蹄子,他图你是个书呆子好骗,不可能认真谈恋爱的。”
“男人有钱就变混蛋,他是与生俱来的混蛋!你别傻,相信他的甜言蜜语。”
“这种家世的男人不可能没有订亲,更不可能娶一个与尸体为伍的法医。他可能图个新鲜,在结婚前和你玩玩而已,你千万别付出真心!”
“做好他一脚踏几船的心理准备吧……”
他人曾经的告诫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锥子,进进出出地刺疼她的胸口。
“呕——”
胸口又闷又疼,她觉得呕吐的血一定是来自心头。
又有几缕头发飘落到地面的血迹,她抓了抓,不料掉落一大把柔软的秀发。
“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大叫根本无法缓解生不如死的头疼。
眼前再次出现重影,有两扇卫生间的门,有两个客厅,有两部电视机……
染血的手按着心脏处窥探减缓的心律,另一只手拨通男朋友的手机号码。
手机屏幕留下血指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是否转到语音信箱留言?”
她听这冷冰冰的提示音,听了半个月。
“是。”她疲惫不堪地靠着盥洗池。
嘟——可以开始留言。
她出神地凝视门外的客厅,眼神涣散。“祁言,我们分手吧,我们……不合适……”
分手吧,她不想他看到自己死后的丑样子。
分手吧,她不想他顶着“男朋友”的头衔参加她的葬礼,徒增尴尬。
“不要再见面了,我……”她紧握手机,喉咙像卡着一块石头难受。
闺蜜说过,分手就得激烈一些,才断得干脆。
“我是一个需要24小时待命的法医,不是你的恋爱游戏对象!也不是你想起来就见一面的宠物!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给我滚!”
她伏在膝盖上低声啜泣。
好失败啊,骂人的话被她骂得软绵绵的。
早知道,她向闺蜜多学一些骂人的脏话。
咚,咚……
心跳逐渐慢下来。
她的呼吸开始困难。
咚。咚。
咳出的血染红衣服,肺部火辣辣的疼。
她无力地靠着盥洗池,鼻子堵着石头似的,要张开嘴艰难地呼吸。
开始出现幻觉了呢……
客厅的雪白墙壁多了许多弯弯曲曲的黑丝,像蚯蚓。
眼皮愈发沉重,视野模糊不清。
身下流出温热的液体,她缓缓闭上眼。
好累啊,许法医终于可以休假了。
其实她不想死,想帮助更多死者道出真相。
咔嚓。
恍惚之间,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谁还有她家的钥匙。
啊,是他。
按心脏的手随着她的脑袋,一同无力地垂下。
作者有话要说:排雷:悬疑型,主要以女主的视角展开,世界设定不会太快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