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勋扫过一眼就不再关注,奶奶让细云去她的地盘,就是接纳细云的意思。无论如何,细云愿意来看望爷爷奶奶,他打心底里感激。
扶着门框头也不回,口气还很冲,“我去猪圈帮忙。”
聂津南第一个黑脸,“臭小子,赶紧滚。”说着就照着倒霉孙子的屁股来了一脚,回过头对着细云就是笑呵呵的,“细云,要是臭小子敢欺负你,劳资打死他。”
聂勋差点被自己绊倒,心里涌起莫名的悲凉:
有了孙媳妇,他这个孙子就不值钱了吗?
牛棚里,顾文君从墙角摸索出一个油纸包,塞到细云手里,“这是聂家的传家宝,还是聂勋的太奶奶传给我的。带上,看看喜欢喜欢。”
细云一捏就知道里面是手镯,老人家一片心意令人动容,她笑着滚到顾文君怀里,“您一见面就把传家宝给我,您也太疼我了吧。”
对于聂家她有一肚子疑问,但是细云聪明的一个字都没提。有些事,要聂勋亲口告诉她比较有意思。
“细云呐,奶奶给你你就接着”,聂津南吹胡子瞪眼睛,就怕刚进门的孙媳妇不肯收。被他们老两口牵连,乖孙子大龄二十五才结婚,还是这么个漂亮温柔的好姑娘,一定要把握住。
见推辞不过,细云暂且收下,把油纸包放入口袋,又捧上布鞋,“爷爷奶奶,这是我给你们做的布鞋。”
她白玉一样脸庞染上胭脂色,像极了一心想讨好心上人长辈的姑娘家。
微敞的窗户外,聂勋觑一眼就若无其事的撇过头。他把罩衫脱下,搭在臂弯,“你们别动,放着我来。”
走到猪圈边,聂勋把罩衫挂到树杈,拿起铁锨跳进猪圈,朝着掌心吐口唾沫,卖力地铲起猪粪。
“啧,啧啧啧”,徐青锋拄着竹扫把,狐疑的上下打量聂勋,嘴里念念叨叨,“不对劲,不对劲。”
陈文海曲起右手食指托了托眼镜架子,好奇道:“阿勋干活都是这么卖力,很正常啊。”
“正常个屁”,吴大力朝着猪食槽吐一口唾沫,“老陈你也不想想,今天不是平日。呵,晚上没出力吧。”
陈文海秒懂,尴尬地别过头,“你们,你们,有辱斯文。”
“斯文?床上斯文个毛线,新媳妇就要用力疼。”徐青锋胡乱挥了几下扫把,想到什么,突然呆住,“阿勋,你昨晚不会没圆房吧?”
聂勋铲屎的动作没有停滞,只是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们还要不要我帮忙?”
干完猪圈的活,聂勋用凉水洗了把脸,小心翼翼套上罩衫,到牛棚去接细云。
看到被爷爷奶奶簇拥的细云,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有些粗鲁地抓起细云的手腕,“爷爷奶奶,我和细云先回去了。”
聂津南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
顾文君剜了孙子一眼,心疼地摩挲下细云的辫子,“好孩子,和阿勋好好过日子。”
“我晓得”,细云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像三月里最温柔的那缕春风。
惹得顾文君喜欢不已,拉着细云不肯放人。看到孙子脸色黑得像锅底,老太太才宽宏大量的放过孙媳妇。
回到小家,就看到院子里那一堆奶娃娃。最小的叶安眼尖,第一个看到细云,“咕咕咕”,边喊人边摇摇摆摆扑上来。
咦?
想象中的大腿没有抱着,三头身倒是飞到半空中。叶安也不害怕,“嘎嘎嘎”笑得口水滴答。
“飞高高,飞高高。”
孩子们齐齐扑到聂勋身边,争先恐后的张着双臂求抱抱,以致于把心爱的姑姑都忘到一边。
细云气定神闲站远一点,歪着头看聂勋不耐烦的满足每个孩子的要求。小孩子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在院子里回荡,孤傲凶狠的男人,其实内心柔软的一比。
细云跟着绽放笑脸。
还是叶顺首先缓过来,咳咳,帆哥上课去了,他就是隐形老大,“姑姑,看,我们给你带好吃的。”
细云被叶顺拉着来到井边,一眼就看到半木桶的螺蛳。
“姑姑,这是我爸捞的。”叶顺腆着肚子,骄傲的昂着脑袋。
冷硬的内心涌起陌生的感动,细云蹲下来仔细查看。才发现螺蛳的屁股已经剪掉,水面还漂浮着油星,便知道这是清洗干净的。
螺蛳不值钱,但这份心意是无价的。
“这螺蛳可真肥,等下炒着吃。”细云撸起袖子,准备多淘洗几遍。没人知道,她六岁时被卖进锦阳侯府,就是在外厨当烧火丫头。
细云记得,那时候她的梦想就是当外厨房的管事娘子。
在她幼小心灵里,管事娘子威风极了,想吃啥就吃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行当。小细云兢兢业业当好烧火丫头,还无师自通学会讨好大厨,然后指望从大厨手里学到一星半点厨艺。
现在想想,那三年虽然艰苦,但无疑是快活的。
细云长叹一声。
所以,她的厨艺可是很好的呢。
孩子们很快被吸引过来,聂这才得以脱身,他眉心竖纹可以夹苍蝇,显然对和孩子们如此亲近有些不适应,瓮声瓮气道:“我出去一下。”
一只脚跨出门槛时顿了顿,“等会回来吃饭。”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知道了”,身后传来带着糖分的回应,聂勋心尖又被烫了下,不由加快脚步。
只有炒螺蛳一道菜可不行,细云想起河滩边看到的水芹菜。因为靠近水边,她不敢把薅水芹的任务交给叶顺,只能提着小竹篮亲自上阵。
摘了半篮子水芹,她才意犹未尽的回家。屋里的灶台有大小两口锅,大的那口用来炒菜,小的自然是焖饭。
舀起一勺米,想了想,细云又舀了一勺,淘洗干净后倒入锅中。在碗橱里摸出两个鸡蛋,打散加入凉水,放在蒸架上。
额,下面就应该生火。
问题来了,细云这个烧火丫鬟居然不会使用火柴。
这就尴尬了。
火柴,杨树湾这边习惯叫“洋火”,对细云来说是个新物件。在叶家三天,哪需要她小人家烧火?
最后还是在叶婵的讲解下,细云又浪费了三根洋火,火苗才颤颤巍巍的点着。
细云擦去额头不存在的汗,尬笑着被大侄女赶出灶前,“姑姑,你炒菜去吧。”
面对叶婵不信任的眼神,细云憋着一口气——
她定要用高超的厨艺再次征服大侄子大侄女。
好在细云的厨艺是实打实的,站在灶台前,她不慌不忙的按照记忆里螺蛳的做法一一进行。
很快,浓郁霸道的香气飘散开,孩子们踮着脚尖扒拉着灶沿,脖子抻得笔直,一个劲的吸溜口水。
“咕咕咕咕,饿~安安饿啦。”仗着人小可爱,叶安抱紧细云的大腿,口水把饭兜濡湿,大有细云不给他就要哭出来。
对付熊孩子细云束手无措,只得用筷子沾一点点汁水。好在叶安好忽悠,抱着细云的手吮得津津有味。
“好次” 直到筷尖没有味道,叶安才肯松开,仰着肥嘟嘟的胖脸,笑出八颗米粒牙。
细云撒下一撮大蒜叶,快速翻炒几下,便把螺蛳分别盛在三个碗里。舀一勺菜籽油,加热到冒烟,把洗干净的水芹菜倒进去。
“刺啦”,油和水激烈碰撞,再加上铜制锅铲和铁锅的碰撞,唰唰几下翻炒,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素炒水芹菜就完工了。
与此同时,小锅的锅沿冒出一股股热气。饭菜俱得,完美。
“我来端菜”,菜碗被一双关节粗大的大手端起。
原来是聂勋回来了。
细云揉揉后腰,乐得做甩手掌柜。
不过,细云揉腰这个动作让聂勋浮想联翩。咳咳,问题是昨晚根本没有圆房,所以叶娇娇为什么揉腰?
聂勋甩甩脑袋,似乎要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放下菜碗,他随口问道:“腰酸?”
显然,没有抛下。
问完,聂勋背过身,拿出一摞饭碗走到灶台前。他面色镇静,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细云坐下,嘟起嘴,“忙了这么久,腰很酸呐。”娇气得理所当然。
聂勋差点被气笑,嘴角刚刚往上扬起又迅速拐下,下颌线紧绷。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了。
可惜,细云对他并不熟悉。她懒洋洋的托着下巴,点了点最满的一海碗螺蛳,“阿顺,把这碗螺蛳端回去。”
虽然没有明说,但叶顺就是知道姑姑让他把菜端回叶家。他吸溜着口水,努力抵挡美食的诱惑,“姑姑,这,不好吧?”
“欸,阿顺你就是没有帆哥有魄力,要是帆哥在……”
“我端!”
果然,男人不论年龄大小,都受不得激将。细云摆摆手,面授机宜,“放在篮子里,上面再搭一块毛巾。”
“姑姑你放心,别人要问就说是割的猪草。”叶顺挺直瘦竹竿一样的身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又有责任心。
细云目光温柔似水,看得小二哥叶顺飘飘然。对,姑姑一定是发现了他的闪光点,才会对他予以重任。
对,一定是这样。
小男生激动得攥紧拳头,一副愿意为细云赴汤蹈火的架势。聂勋眼角抽抽,残忍地拍醒傻孩子,同时暗恼细云肆意倾洒魅力。
他,不喜欢。
“这一碗给爷爷奶奶他们呢”,细云纤细的指尖轻点碗沿,“聂勋,你端过去。”
高高在上的语气,颐指气使的态度,但凡有点火气的人都受不了。偏生细云长得好看,这么无理的动作她做来赏心悦目,就像情人间撒娇。
聂勋觉得自己应该甩脸子,或者和叶细云当场翻脸,可是……心脏失了序,他像不受控制的机器人一样乖乖端起碗,走到门口恶狠狠地说道:
“等我回来再开饭。”最晚还娇滴滴的唤他“老公”,今天就一口一个聂勋,小娘们胆肥了啊。
真是……
吓撒人。
叶顺咽下一大口口水,刚刚姑父全身散发着恐怖的低气压,他都以为姑父会随时暴起揍人。
幸好,他往姑姑身边挪挪。嗯,距离姑姑越近,他越感觉到安全。
果然,姑姑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姑姑,那我回家了。”他拎起篮子带着小弟们一溜烟跑了。
聂勋回来的很快,细云觉得他就像一阵风,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他就已经规规矩矩坐到长凳上。
然后细云便知道“风卷残云”是什么意思,她只看到饭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最好,聂勋把剩下的锅巴沾着汤汁全部吃掉。
全部吃掉。
吃掉。
……
细云:“对不起我没经验,饭煮少了。”
聂勋咔咔咔咀嚼着锅巴,眼角扫过精光的碗碟,耳朵根可疑的红了,“没事,我就是想着浪费可耻。”
细云笑笑,起身准备收拾。
“我来”,聂勋连忙把最后一口锅巴咽下肚,拦住细云,“你细皮嫩肉的,还是我来吧。”说罢不等细云回复快速把碗碟摞在一起,端起就往水井走。
细云适时缩回手,打了个呵欠。
午睡去。
走到床边,令她想起昨晚不怎么愉快的洞房花烛。她眸色暗了暗,抱起一床被子放到春凳上。
“聂勋,以后你睡春凳吧”,她跪在春凳上,撑着窗台探出脑袋,表情要多无辜就多无辜,“你说的,我们彼此没有感情基础,所以分开睡比较好。”
明明是自己希望的,聂勋听到细云真说分床睡还是浑身不得劲,于是脸更臭了。
细云当然不会惯着他。
上赶着不是买卖,男人就是贱皮子,好声好气不知道珍惜,偏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细云不由回想起对自己死心塌地的锦阳侯世子,惹得侯夫人火冒三丈,杖毙自己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话虽如此,但细云差点压不下翻腾的戾气。砰的一声关上窗,细云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美美睡了一觉,细云把那些不愉快的前尘往事丢到脑后。伸个懒腰,她趿拉着拖鞋来到堂屋,第一件事就是掀开米缸盖子。
啧。
上午舀米时缸里已经见底,现在,则是满满一大缸额,总有个五十来斤大米吧。
家里有田螺姑娘,哦不,是田螺小伙。
走到院子里,看到迎风飘扬的小衣,细云摸了摸发烫的脸庞,笑了。
今天她不着痕迹地试探了至少两次,一次是讨要香油,现在农村人只要不饿肚皮就好,哪里有闲钱买香油?
第二次,她故意多瞟几眼米缸。果然,睡好午觉,米缸就满了。由此可见聂勋绝不是她印象中的老实没本事,他在外面肯定有大家不知道的营生。
这一点,细云在牛棚里已经有所察觉。眼尖的她一进门便发现,奶奶的衬衣是柔软的细棉布,被子是今年的新棉花。而且老太太面色红润,头发顺滑,一看就不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所以,那些担心她嫁人后吃糠咽菜的人,估计要失望了。
至于泡了一上午的贴身小衣?
咳咳,她真忘了。
不过,聂勋居然帮着洗了。
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