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云姐,聂勋这是悔婚了?哈,一个狗崽子还敢嫌弃咱细云姐?”叶巧云欢喜的快要疯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五官乱飞。
“叶巧云,不会说话就闭嘴。”叶康云是细云大哥,阴测测地呵斥堂妹。
他的话,得到两个弟弟的极力附和,“就是,奶奶都没发话,叶巧云你算哪根葱?”
面对恶势力,叶巧云快哭出来了,她掐着掌心梗着脖子,一副贴心好妹妹的模样,“细云姐,我,我,我也是为你好。”
“我们是堂姐妹,我怎么会怪你呢。不过巧云你以后说话要多注意点,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大度。”细云越是宽宏大量,便宜堂妹就越烧心。
“巧云,道歉。”叶振华不停给闺女使眼色。老太太脸色都变了,他的傻闺女还不肯诚心认错,真是急死个人。
真是的,哄老太太的本领不跟叶细云学着点,尽说风凉话有屁用?
亲爹都靠不上,叶巧云扁扁嘴,含泪低头,“知道了细云姐,我以后会注意。”
太憋屈了,叶巧云捂着嘴,含泪跑出院子。
吴月英拍着胸脯直呼庆幸,今天幸亏有巧云顶在前头,不然当出头椽子的就是她了。她瞄了眼趴在老太太腿上的细云,撇撇嘴,心里越发不屑:
得意吧,反正也就得意这三天了。
“细云,娘的乖乖,这聂勋我们不嫁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不声不响就跑了,这样的男人能靠得住?”廖淑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她看来,花点钱打发了最好。
叶振兴也搞不懂聂勋要搞什么名堂,但要是真敢悔婚......呵,他会让聂勋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在杨树湾地界,还没人胆敢违逆他。
叶支书就是这么自信。
而细云的三个哥哥头挨头挤成一堆,握拳头的握拳头,撸袖子的撸袖子,准备让负心汉尝尝麻袋的滋味。
几个嫂嫂也是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神里,都看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今天这事闹得,比戏文还要精彩。
全场最镇定的除了细云,就是老太太。老太太把众人表情收入眼底,摩挲着孙女的头顶问道——
“细云,你还要嫁给这个聂勋吗?”
“奶~”细云蹭了蹭奶奶的手,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我相信聂勋,他不像出尔反尔的人。”
能勇敢跳下河救不相干的人,聂勋的人品至少是靠得住的。
况且,面对叶家人纯粹的善意,她需要缓缓。
“细云啊,聂勋真不能嫁。”聂家条件太差,廖淑芬实在不愿闺女嫁过去吃苦,她顶着婆婆巨大的压力再次开口劝女儿。
“他家里有瘸腿的爷爷和痴呆的奶奶,细云你嫁过去跟着他吃土?”
“他是首都人,万一以后他要回老家你也跟着去吗?”
“聂勋来我们村后打架斗殴好勇斗狠,万一他打老婆怎么办?”
“还有聂家成分不好,影响孩子上学可怎么得了?”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母亲为了她连孩子上学都考虑进去,细云歪着头,心尖又酸又麻。
这就是被疼爱的感觉吗?
好在,叶家似乎没人发觉妹妹/女儿换了人,看来自己的表演很到位。这么好的一家人,不应该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细云攥紧拳手想。
赵桃花难得没削大儿媳,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担忧。细云被她宠的天真不谙世事,原本她准备好好替孙女选个靠谱的女婿,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好在细云就是结婚还是住在村里,她也好照应。
就在叶家陷入沉默的时候,聂勋去而复返。细云远远就看到了他:
男人应该是回家倒饬过,刺猬般的寸头梳理整齐,又换上了八成新的白衬衫和藏青色的劳动布长裤,显得俊眉修目,神采飞扬。
聂勋难得一本正经,他站到老太太面前鞠了一躬,“叶奶奶,这是彩礼。别人有的,细云都会有。”
做戏做全套,他懂。
说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枚金戒指,黄澄澄的,闪瞎众人的眼。
叶振兴缓和了脸色,掏出大前门给家里的男人发了一圈。轮到聂勋时,他手一顿,带上了研判和试探,“小聂,抽一根?”
“叶叔,我不抽烟。”
嗯,很好,没有不良嗜好。
他也不想想,当着准老丈人的面,聂勋就是真想抽也没这胆啊。
叶振兴心里满意,话里却是调侃,“男人嘛,不抽烟不喝酒还有啥乐趣?”
“咳咳”,老太太觉得儿子丢人,她想到个实际问题,“小聂,结婚后你们住哪?”
反正牛棚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个问题聂勋有些为难,他一时语塞,气氛又一次陷入低沉。细云抓着奶奶的手,说话轻声细语,“爸,村西头不是有两间空房吗?”反正绝不能住叶家。
“房子是有,但那是准备做村卫生室的。”
“不是还没做嘛,那不如折个价给细云结婚住,就这样定了。老大,这两天你带着孩子们收拾收拾。细云,委屈你了。”
老太太干脆利落的拿定主意,说完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婚事这样仓促,她本来想多留细云几年的。都怪他乱承诺,害得没有时间置办嫁妆。
“奶~不委屈。”
两间青砖房,村里没几家人有这条件,就这样老太太还觉得细云委屈?
聂勋暗自咋舌,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婚事定下,聂勋就被舅哥们轰出了叶家。他松开衬衫领口的第一粒扣子,神色平静的赶回牛棚。
所谓牛棚,就是以前地主家养牛的棚子,土砖搭建,用茅草当屋顶。牛棚建得极矮,人弓着腰才能进出。
这里夏天招蚊子,冬天漏风,雨天漏水,牛粪味猪屎味更是如影随形,村里人寻常都不愿意路过。
聂勋面不改色摸进第三间,“爷,奶,我回来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昏暗的牛棚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端着豁口的大海碗,激动回头。要不是被他们老两口拖累,孙子这个年纪早该娶媳妇,说不定重孙都能打酱油了。
“很顺利,三天后办喜酒。”聂勋挤出笑容,让声音听起来欢快些。
说话间,牛棚里挤进来三个人,他们与聂家祖孙三人一样都是下放人员。其实前前后后还有很多,但最后剩下的只有他们六个。
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了。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教授模样的人抚掌大笑,看向聂勋的眼神无比喜悦,“好,我们阿勋终于娶上媳妇了。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善有善报,人要心存……”
“陈文海你别拽文。嘿,嘿嘿,这叶细云模样水灵,又是村支书家千金,阿勋好福气。”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旧军装的老头,叫作吴大力。他花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右眼角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正派中平添几分匪气。
他怼了聂勋一肩膀,挤眉弄眼低声道:“聂小子,跟女人睡觉你会不会?”
聂勋耳根发红,给了不正经的老头一胳膊肘,让他适可而止。
“去去去,吴大力你个老色胚。话说阿勋刚到这里还只有十五六岁吧?那时候阿勋跟小狼崽似的,浑身是刺,见天的打架,怎么一眨眼就要娶媳妇了?”
缅怀昔日的大汉叫徐青锋,一条刀疤贯穿左脸,解放前是沪市青帮的一个堂主,也是他教聂勋打架的。
他的疤痕和吴大力的又不一样,吴大力的明显是枪伤,而他的则是刀伤。总之,都曾命悬一线。
“啧,想当年老子连沪市市长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却被一个小小的村支书辖制,嗐。”大概是落差太大,徐青锋摇头晃脑叹息不已。
“老徐,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子当年打小日本的时候才叫痛快。”吴大力是个老兵,说起打仗来就刹不住车。
“住哪?”
这个问题成功让所有人闭嘴。
问话是倚在墙角的女人,安静得仿佛和牛棚融为一体,不注意很难发现。
光从芦苇的缝隙里透进来,照着她雪白的头发,哪怕坐在稻草堆上,她的背挺得笔直,气质斐然,“金戒指叶家收下了?”
聂勋走过云,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疼的搓着,“奶奶,你放心。叶细云是叶家宝贝,他们自然不会让她住牛棚,婚房是村西头的那两间青砖房。”
“嘶”,大家齐声惊叹。
他们都曾经是威振一方的人物,没想到两间青砖房就能让他们羡慕成这样。
“那就好。”顾文君拍拍孙子的手,眼中露出笑意。动乱期间她遭受迫害脑子一直不清楚,不过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她语重心长道:
“人家肯把姑娘嫁给你是你的福气,阿勋你要知道感恩,要好好对细云。”
“就是,媳妇是用来疼的,我们聂家的光荣传统就是疼媳妇,阿勋你要发扬光大知道吗?”聂津南搂住妻子和孙子,喜得老泪纵横。
这个好消息,足以抚平他们十年来所受的所有苦难。
“……知道了。”聂勋的回答有些迟疑。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女方提出离婚,爷爷奶奶就不会怪他了,吧。
这个时间,应该不用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