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碍眼的人打发走,谢长安眸中清冷皆散,笑着与沈婉婉去了前院,两人在清台上抱膝而坐,微风吹拂,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难怪叫听竹阁,万籁寂静中,听竹林涛海,还挺有意境的。”沈婉婉托着下巴,可可爱爱。
谢长安歪着头,被玉冠高高束起的长发,荡在额前,黑琉璃般的凤眸深邃潋滟,唇畔掩着笑意,清隽秀雅似画中人。
“吃豌豆黄更惬意。”语气温柔如潺潺溪水,缓缓拂过玲珑青苔。
沈婉婉不由抬眸望去,正对上那双幽黑的秀目,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饶是她一贯铁石心肠,也不禁心中一动。
“长安,不要说笑了,我有正经事想问你。”
谢长安拉长声音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说得自然也是正经事。”
见沈婉婉嘟了嘟嘴,嗔怒的瞪了他一眼,不由哂笑,伸手轻抚她荡在鬓边的散发,柔声道,“是我错了,任何事告诉我,我帮你撑腰。”
沈婉婉抿了抿唇,“长安,你可知睿王此人?”
谢长安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淡淡道,“知道,听别人提及过,睿王是当今官家的亲弟,江南是他的封地,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怎么会问到他?”
原来如此,恐怕这个睿王心怀叵测啊,难道是想谋反?因此四处敛财和收买士子之心?难怪堂堂王爷,要来参加鹿鸣宴。
夕阳下,谢长安一双凤目灼灼如星,沈婉婉突然不忍心,睿王权力这般大,谢公子也不过只是个解元,青石与泰山如何争锋?何苦连累他?
眉眼弯了弯,故意装作不在意,笑着道,“我只是听别人提了一嘴,好奇想问问,并没什么。”
谢长安根本不信,他与这个姑娘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是她的聪慧机智让他刮目相看,尤其是书院里对付林文初,狡猾的像只小狐狸,这般机灵的姑娘,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问睿王的事情。
“小豌豆,你有事瞒着我?”
语气缱绻,眸色深沉,右手似乎无处安放,移来移去,故作漫不经心握住沈婉婉的手,手指微颤几下,瞬间握得牢牢。
沈婉婉叹息一声,谢凌是个聪明人,见微知著,想了想措词。
“也没什么,爹爹说漏嘴,他觉得林文初心怀叵测,也许是和宋山长沆瀣一气,也许是因为……后来就不肯告诉我了。”
谢长安立刻明白她的话中之意,沈家财力在江南数一数二,他之前接到消息,沈员外一直给睿王提供财物,如今看来,恐怕也是被睿王逼迫。
沈员外是个精明商人,明白自己的处境,如履薄冰,睿王一直心怀不轨,若是真的谋反,无论如何沈家无法幸免,不管是睿王为了军费谋夺沈家,还是万一兵败,朝廷清算。
难怪沈员外一直想要找个读书人做女婿,助他青云直上,也是为了保全沈家和一双儿女之举。
他转眸望向一旁的沈婉婉,红色的霞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羊脂玉般的肌肤,笼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双手托腮,杏眸中含着浅浅忧伤,如晚风中的桂花香气蕴绕,久久不肯散去。
他的小豌豆那般聪明,如何猜不透沈员外的心思,睿王存了觊觎之心,假借她及笄挑选婚事,命宋山长和林文初来提亲,其实就是图谋沈家家产,那么沈府众人,是何下场,不言而喻。
望着姑娘眸中的哀伤,谢长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情愫,怜爱宠溺呵护等等,混杂其中,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何。
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心疼他的小豌豆~
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谢长安脱口而出,“我从了。”
沈婉婉一愣,“什么从了?”
谢长安笑了笑,忽而正色,“婉婉,你放心,我说过为你撑腰,我……”
娶你两字还未说出口,耳边传来周遂传音入密的声音,语气带着焦急和颤抖。
“太子殿下。”
谢长安一惊,忙衣袖轻拂,点了沈婉婉的昏睡穴,伸手挽住她的纤腰,小心的揽在怀里,凤眸冷冷望向竹林处,语气带着恼怒。
“什么事情?”
周遂一个鱼跃,悄无声息跪倒在地,“殿下,请您三思,您万万不能啊。”
“嗯?”谢长安凤眸冷意琛琛,如冰山昭雪,寒意森森。
周遂硬着头皮,“殿下,这个姑娘虽说机灵可爱,但她是商户之女,地位卑贱,大盛开国百年来,后宫选秀虽偶有民间女子,但从未有过商户之女,还请殿下三思。”
谢长安眸光渐渐阴鸷冰冷,“你说什么?”
周遂头皮有些发麻,太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无人知晓他心里想什么,就连皇上,也说看不透这个嫡子,他心思缜密心机深沉,朝中那些倚老卖老的重臣,平日也不敢得罪这位少年太子。
只是他作为东宫暗卫统领,对太子忠心耿耿,如今见太子一时迷惑。
太子是一国储君,万一真的与商户之女有了约定,将来让她入宫,成为妃嫔,那该如何是好?国本不能动摇,有些话不得不说。
“殿下,微臣看得出您对这位姑娘不同于其他人,但您与她的身份云泥之别,殿下,臣句句肺腑之言。”
谢长安眸色幽黑如深海之底,“孤的事情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只要孤愿意。”
周遂咬咬牙,重重磕了个头,不怕死的轻声道,“殿下,臣怕皇上皇后不愿意,还请殿下慎思。”
谢长安冷冷一笑,“孤偏生喜欢勉强。”
周遂咬紧牙关,趴在地上,“殿下,届时皇上震怒,恐怕谁都护不了这位姑娘,臣接到东宫长吏的信函,明年夏初您行了冠礼,皇上皇后要为您选妃,若是皇上知道此事,恐怕沈姑娘……”
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口,“恐怕不能活了。”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谢长安沉默了,双手握拳,良久,缓缓松开。
目光落在沈婉婉白里透红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垂下,掩住那双艳如桃花的秀眸,唇如红樱,容色倾城。
他怔怔看着,心中像是狂风卷起千层沙,暴雨湮没镜湖水,空落落只余心殇。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父皇,天威难测,帝王无情。
许久,清冷的声音响起,“孤知道了,孤自然明白该怎么做,还有,此事不许任何人乱嚼舌根,若是谁敢传到父皇耳里,孤诛他满门,你可明白?退下。”
周遂还想说些什么,见太子殿下凤眸含霜,瞥了自己一眼,浓浓的压迫扑面而来,将他的话彻底压入喉咙里,深施一礼,闪身离开。
谢长安望着怀里的姑娘,睡得香梦正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将她的身体斜倚在自己身边,凤目静静望着她,手指伸出,很快又缩回去,轻叹一声,拂开沈婉婉的昏睡穴。
沈婉婉昏沉沉睁开眼睛,一脸倦意,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半晌回过神,“怎么,我又睡着了。”
谢长安嗯了一声,并不言语,见小姑娘一脸懊丧,明媚可爱,他心里突然涩涩的,柔声道,“是,你又睡着了。”
沈婉婉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每次在你身边,我都会犯困,你还是别叫谢凌了,叫瞌睡吧。”
说着说着,咕唧笑出声,见她笑得开怀,谢长安微微一笑,神情温和,秀目中的笑意却未达眼底。“婉婉,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出去。”
沈婉婉并未看出他眼底深处的落寞,应了一声,两人走到院门处,谢凌咕咕哝哝从后院转过来,扬眉一笑,“公子,您吩咐的晒书,我全都晒好了。”
沈婉婉见这个书童委实坦诚可爱,还真把书取出来晒,调侃道,“晒月亮啊,这可不会把书晒糊。”
谢凌见她说的有趣,频频点头,“那是,我们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就是与别人不一样。”
谢长安见两人说得有趣,眸中闪过黯然,可惜他并不是谢凌。
沈婉婉纤长的手指指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明月,“谢公子,等会月上中天,是夜集最热闹的时候,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她对谢长安心存感激,记得他说过想去夜集看热闹,权当感谢下午在书院里他的相助。
谢长安见她并未忘记两人的约定,心中一滞,微微垂下眸子,“沈小姐,我有些倦了,不如改日再去。”
沈婉婉不疑有他,体贴的道,“今天辛苦公子,你好好休息,我吩咐厨房熬煮些人参鸡汤给你。”
谢长安见她一双明眸凝着关心,这般灵秀的女子,如明珠般值得有人去呵护她,思索片刻,见一旁的谢凌满脸期盼,脸上写满我很想去四个大字。
狠了狠心,咬牙挤出一番话,心酸的像是喝了陈年老醋,“难得今天是夜集,不如带阿阳一起去,他向来喜欢看热闹,也会些简单拳脚,可以保护你。”
语气沉重得像是沈婉婉要出去遛狗,谢凌却满脸喜色,“多谢公子。”
沈婉婉见小书童一脸欢喜的模样,还真是个喜欢热闹的少年,爽快的应了一声,“如此也好,你想要什么?我带给你。”
谢长安心中酸酸的,龙肝凤髓也不想要,“不用了。”
两人走后,谢长安负手而立,眸色沉沉,听风阁中万籁寂静,原本风吹竹叶发出的悦耳沙沙声,此时听来只觉得耳根发胀,心中烦躁不已。
许久,一道黑影闪过,周遂跪下禀道,“殿下,据暗卫回报,睿王绕过绍兴府,提前到了越州,微服私访。”
谢长安一怔,想起沈婉婉的话,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不安,“小豌豆……”
忙清咳一声,冷着一张脸,说给周遂听一般又似乎自言自语,“谢凌是谢将军的独苗,万万不可出事,孤不放心,随孤去看看。”
这理由值得满分。
周遂觉得自己要原地爆炸,太子是皇上唯一嫡子,独苗,他,周家三代单传,独苗中的苗。
哼,这年头,谁还不是个独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