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院落与书堂相距并不远,快到正午时分,先生们去了后院午休,给学堂里的学生布置了温课背书,于是一群书生们像是松了线的风筝,在书堂里边读书边魂游天外。
正无聊至极,听到有人高呼抢银子,书生们不由大眼瞪小眼,居然有人敢在书院里抢银子,还用的着说,赶快去看热闹……哦不是……是助人为乐。
于是,书堂大多数的学生,脸上带着兴奋的吃瓜表情,循声去了那座院落。
林文初帮沈婉婉捡起几块银子,摊在掌心中,正要递给她,听到那声尖利的抢银子,他不由一愣,怎么光天化日下,竟然有人抢银子?
抬眸望去,正对上沈婉婉清亮溜圆的杏眸,含着嘲讽和意味深长,还有一抹笑意。
林文初也是个聪明人,心里一突,瞬间明白沈婉婉的用意,瞠目结舌,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往日木讷寡言的女子,会有这么出乎意料的操作,这般不按常理出牌,让他呆愣当场,手里的银子也忘记递过去,直直的伸着。
书生们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一名身穿绯色衣裙的少女瑟缩在院子中央,神情惶恐,眉眼紧张,手里还拿着半张银票,地下散落着碎银,一个被扯烂的荷包孤零零躺在地上,这个场景,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倒霉的姑娘就是被抢银子的正主。
再看向另一个人,书生们刹那间瞪大眼睛,那个手中抓着几块碎银,神情阴郁的少年,是越州书院最受山长青睐的学生,今科桂榜第二名的举人,林文初。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平日里与林文初交好的书生,重重咳嗽一声,“那个,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婉婉浑身颤抖,似乎受到惊吓不能自抑,杏眸无神,哆嗦着嘴唇,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林文初,反反复复重复着,“我……我只是经过这里,后来爹爹给我的荷包掉在地上,我刚捡起来,他……他就过来……”
她浑身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张俏丽的脸吓得煞白,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书生们怜惜不已。
沈婉婉是个机灵鬼,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此时无声胜有声是最好的说辞,这滚落满地的银子,扯坏的荷包,还有不经意间捏在手里的半张银票,简直是明晃晃的证据。
果然,书生们眼神直了起来,心里信了几分,看来是财不能露白,林师兄出身寒门,见到这么多银子,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看到周围的师弟们用直勾勾的怪异眼神打量自己,林文初心中恼火,但是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隐秘心情,这样一个古灵精怪又聪慧的沈婉婉,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但是却让他更加在意,更加想要得到。
毕竟身居高位多年,林文初处变不惊,他沉默不语,捡起地上散落的银子和荷包,递到沈婉婉面前,波澜不惊,语气淡然,“沈小姐,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你捡起银子。”
几个向着林文初的书生,听到林文初的称呼,恍然大悟,大着胆子道,“姑娘,原来你和林师兄是相识啊,那恐怕是误会一场,林师兄磊落坦荡,岂会贪图你的银子?”
师兄的言下之意,两人认识,这位姑娘又出现在学院,不知道什么关系,说不定打情骂俏也是有的。
林文初勾了勾唇角,“沈小姐是沈员外的千金,沈员外对书院十分支持,沈少爷也是我的至交好友,我自然认识。”
那几名书生互看一眼,原来是沈府的木头美人啊,还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忙附和道,“原来是沈小姐啊,沈员外义薄云天,沈小姐秀外慧中,肯定是误会。”
沈婉婉心里呵呵,狗男人能抓住重点为自己辩解,还是有几份道行的,以为把爹爹和哥哥抬出来,她就会轻轻放下。
她也不说话,只是接过荷包,委委屈屈却意有所指道,“这是爹爹送我的荷包,我原本打算带来书院,坏了……”
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书生们都不是省油的灯,顿时脑补起来,他们就说嘛,一个小姑娘如何会带这么多银子,恐怕是沈员外让女儿带来书院,至于派什么用处?自然是给到他们这些书生,就如往常一般。
怀疑的目光纷纷落在林文初身上,难道是沈小姐拿出银子,他想独吞,欺负沈小姐怯懦木讷不善言辞,抢了银子就想逃?
有人与林文初交好,就有人对他不满,有一名姓高的书生,出身书香门第,后家道中落,书读得也不错,最看不惯平日里宋山长对林文初纵容的样子,再加上平日里受了沈员外的许多接济,这会子终于抓到机会,阴阳怪气道。
“认识又怎么样?这专门寻找熟识下手也是有的,再说了,这是沈员外送沈小姐的荷包,听林师兄的意思,沈小姐打算将爹爹的荷包送给别人?当真是闻所未闻,某些人穷的叮当响,还要钻营,想着拍好马屁,自然缺少银子,铤而走险也是有的。”
林文初气得脸色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在场的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书生们分成两派,你一言我一语,争辩来争辩去,有说林文初不是见财起意的人,有说那可未必,见钱眼开也是有的。
沈婉婉唇畔勾出一抹冷笑,狗男人好算计,她就反其道而行之,将他原本打算的人约书院里,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变成吃个哑巴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人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是与自己相关,若是抢的可能是自己的银子,那就不一样了,因此她以银子为诱饵,搭台唱了一出抢银计。
林文初依然沉默,咬紧牙关看向一旁的沈婉婉,见她秀丽的眉眼间迷茫无助,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猝不及防,那双水灵灵的杏眸望了他一眼,森冷淡漠,让人遍体生寒。
他心中一阵不安,又看了一眼沈婉婉,见她弯弯眉眼间带着慌乱,哪有森冷淡漠,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吧?
林文初咽了口口水,毕竟是做过多年的首辅,他对于任何事都胸有成竹不慌不乱,这次不知为何,他在沈婉婉面前,却有些紧张,而这紧张也不知从何而来。
“怎么回事?都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去读书?”
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正是宋山长,身后跟着的是沈之微和谢长安。
原来,宋山长见知州写了推荐书,又见沈员外备了厚礼还有一千两银票,心里的愤懑顿时烟消云散,而谢凌斯文有礼,欣然应允。
他带着两人去了书堂,看到书堂里零零落落只有几人在懒懒散散的温书,宋山长一向以越州书院治学严谨骄傲,在外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气得脸色赤红,忙吩咐一名书生带路,往出事院落急急而来。
见林文初动了动嘴,准备解释,一旁的高书生哪里会给他机会,抢在他之前,将事情添油加醋告诉了宋山长。
宋山长压根不信,林文初是他看着长大的得意门生,文采渊博人品肖重,说他抢银子,他根本不会相信,十有八九是见沈家小姐落单,想要来搭讪,不知如何拉拉扯扯,撕破荷包,引起误会。
“好了好了,沈员外与我是老相识,也认识文初,一场误会,都散去吧。”
众人见宋山长明晃晃的包庇林文初,敢怒不敢言,慢慢散开,准备回到书堂。
谢长安走到沈婉婉身边,将她掩在身后,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向来聪明,按照常理推测,在书院中,林文初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抢银子,略加思索立刻明白一切,恐怕是狗东西狗胆包天想逼婉婉就范,而婉婉机智过人,用一场戏让所有人注意力转到林文初身上。
他心中发堵,凤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心中有了主意,看向沈婉婉的目光带着心疼,薄唇无声说出一句话,“小豌豆,我为你出气。”
他走到林文初的身边,衣袖轻拂,笑着道,“林公子文质彬彬,想来如山长所说,一场误会。”
宋山长见他知情识趣,暗自得意,捋了捋胡须道,“好了,没事了,都回学堂,谢凌,明日一早,你来学堂就读。”
“多谢山长。”
林文初秀眸阴沉,从谢长安脸上扫过,他忘不了刚才谢长安将沈婉婉护在身后的模样,他身材挺拔颀长,沈婉婉娇小玲珑,如海棠花依着凌霄木,竟然无比和谐。
他又看了一眼沈婉婉,沉了沉眸子,转身正要离去,叮叮当当两声响,衣带中突然掉落两个金馃子,不由一愣。
谢长安咦了一声,俯身捡起两个金馃子,咕咕哝哝道,“怎么这般眼熟?啊,这不是我送给沈员外的见面礼吗?”
宋山长神色一变,忙接过金馃子,一个上面刻着吉祥,一个刻着如意,但无一例外,都刻着一个谢字,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文初,这是怎么回事?”
林文初大惊失色,自己身上怎么会有金馃子?他反应极快,立刻明白定是那个谢凌做了手脚,见周围人目光鄙夷,坐实他的此举,心中苦涩,饶是他能言巧语,此时无语解释,只能沉默不语。
宋山长见林文初并不辩解,又碍于周围书生的窃窃私语,只好挥泪斩马谡。
“你太让为师失望了,罚三十戒尺,关夫子堂禁足三天,不许吃饭。”拂袖而去。
林文初眼神阴毒,望了一眼笑容和煦的谢长安,转身而去,周围书生嘴里啧啧,自然也散去。
谢长安笑着轻抚沈婉婉的秀发,凤眸深邃,敛着温柔,“小豌豆,没事了。”
沈婉婉眉花眼笑,她心情好,自然不计较谢长安的那双手在自己发上拂来拂去,梨涡隐现,如盛满桂花酿,动人至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