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看着怒气冲冲的孙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孙延跟陆眠舟关系匪浅。
道理很简单,要是真的讨厌一个人,有时候反而不会说出来,只会默默和他保持距离。
只有你最亲的亲人或者最好朋友才会这样,一边忍受着你的小毛病,一边又毫无原则地动手帮忙。
孙延转身进了屋里,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扶柳留下追踪蝶,端着汤药去了韩夫人的小院。
既然是送药,自然要把药送去该送的地方,只不过这次,扶柳更加谨慎,连长相都变作原先那个送药侍女的模样,以防韩夫人看出什么。
……
祠堂。
生了一层厚厚铜锈的大门被陆闻风打开,他看着身后,目光不知落到何处:“进去吧。”
陆眠舟很平静地走了进去,他轻松地避开了祠堂设置的所有机关和阵法,直接去了祭堂,在牌位下驻足。
那个被人捧上最高的牌位,正是陆家的第一任家主。
后面的则是第二任、第三任……
数到三十二的时候,陆眠舟回过头,陆闻风就是陆家现在的第三十三任家主。
陆闻风没有注意到陆眠舟的视线,只在心中默念口诀,准备开启密道。
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再次从脚下传来,大地震颤,一下子吹倒了无数供桌的牌位,陆闻风面色如常,随手设下一个隔音阵法,拉起陆眠舟便跳入密道。
密道之中一片漆黑,陆闻风没站稳跌了一跤,有些狼狈地施了一个生火术,将密道两旁的烛台全部点燃。
陆眠舟看着他,面露嘲讽:“你怎么每次都忘记提前把灯点亮,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陆眠舟指指点点的样子让陆闻风心生不快,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陆眠舟才是老子,他成了儿子。
目无尊长。
陆闻风脸色一下子黑了不少,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需要这个儿子的配合,才勉强收住脾气,至少维持着面子上的和气。
“近来地底的异动越来越频繁,那把剑已经快压不住万魔渊里爬出来的邪物了。”
陆闻风叹了口气,好像对这件事痛心不已,并抬眼去看陆眠舟的反应。
陆眠舟笑了一下。
“地底的邪物,他们不是一直在作乱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好了一个月取一次血的,我都没休养好呢,你就提前把我带过来了。”
他故作无知,好像只是因为陆闻风不守约这件事而生气。
陆闻风做出为难的表情,安抚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地底那些东西,根本就不会等人,如果不及时镇压,一定会导致一场修真界的浩劫,那时不管是修士还是平民,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这件事情不是我们一家一姓的兴亡,关乎的是每一个人。”陆闻风严肃起来,用教导的口吻对陆眠舟道:“眠舟,为父也是没有办法,那把诛邪剑,是我们陆家先祖传下来的,必须用陆家后人的血来养,只有你来祭剑,才能保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陆眠舟看着一脸沉痛的陆闻风,只觉得这话荒谬可笑,天下何时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要他一个人用命来换这天下的太平。
他陆闻风要是这么担心天下苍生,干脆自己高风亮节一回,以身殉道,何必来这里哄骗旁人。
陆眠舟目光灼灼,看得陆闻风十分不自在,他避开陆眠舟的视线,继续道:“眠舟,你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虽然也会犯些小错,但是在这种大事大非面前,一向是拎得清的,这一次……别让我失望。”
“自然不会。”
陆眠舟不愿再同陆闻风对话,先他一步,从密道中穿过。
密道深处,煞气汹涌,越往前走,越接近地底,那股凶煞之气也就愈发压制不住,在逼仄的隧道之中掀起阵阵罡风。
陆眠舟静静走着,感受着来自万魔渊深处那些邪物的疯狂叫嚣,也感受着那把诛邪剑痛苦的嗡鸣。
“陆眠舟,快来!”
识海深处,剑灵嘶哑的嗓音在召唤陆眠舟,他的声音很是疲惫,像是一把砍出过无数豁口的剑,锈钝,残破,无力……
剑灵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陆眠舟加快速度,赶在那把摇摇欲坠的剑彻底倒下之前,割开掌心,让涌出的鲜血淋遍剑身。
冰冷的剑光混入点点殷红,血色触目惊心。
那把剑饮了血,登时杀气四溢,剑光大作,在一声清锐的剑鸣后,强大的剑气如狂风过境,向万魔渊方向压了下去。
万千妖魔的嘶吼声传来,仿佛置身人间炼狱。
陆眠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那把剑一直在吸血,就像一个不停进食的饿汉,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他的血越流越多,几乎淌尽了,万魔渊中的声音才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太好了,终于压下去了!”陆闻风长出了一口气,看向陆眠舟的眼神居然也多了几分慈爱,像是一个商人在看自己最值钱的货物,一个地主在看自己最得力的帮工。
陆眠舟心中冷笑,只道陆闻风虚伪,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只是一指身侧的深渊,有些虚弱地开口:“赶快修补这里的阵法吧,别让那些魔物又跑出来了。”
他的唇色已经跟身上洗得半旧的衣裳一样白了,说话的时候,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泛着幽幽暗光,在黑暗的地底依旧夺人眼目。
暂时解决了万魔渊的突发状况,陆闻风如释重负,心中一松,被陆眠舟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要修补方才被妖魔破坏的阵法,遂盘腿坐下,闭目入定。
昨夜先是设阵强行镇压魔物,之后又为陆明诚输送了三次灵力,对身体的耗损过大,陆闻风明显感觉到有一些力不从心。
若在平日,修补一个阵法对他而言就是动动手指,现在却成了一种负担,如同体修练体时在腿上绑了加了玄铁的沙袋,让他举步维艰。
只不过身为世家家主,陆闻风不能将自己虚弱的一面展现在人前,一个修士一旦受伤就意味着他的仇家有了报复的机会,他的竞争对手有了抢夺资源的可能,隐藏在这之后的,是死亡的危险。
他不能有软肋。
陆闻风咬牙强撑,一面努力调息,一面将灵力汇聚到身前的阵法之上。
万魔渊煞气翻涌,滔天煞气在灵力的强行镇压下,如浪潮一般,一阵一阵退去,复又向前奔涌,与灵力相互抗衡。
陆眠舟站在一旁,无声地收紧手掌,让掌心的伤口加速愈合。
“他现在受伤了?”
剑灵的声音自识海中传来,与之前不同,在饱饮鲜血后,剑灵的声音恢复了些中气,已经不再孱弱无力。
为他供血的陆眠舟的状况却没有那么好,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唇色浅淡,近乎透明,只能拄着剑,靠着那把诛邪剑的力量,勉强撑起身体。
“受伤了,伤得还不轻,现在的陆闻风,修为大概只有之前的三成。”陆眠舟抬头,淡淡看了陆闻风一眼,在心中作答。
诛邪剑由陆眠舟的血所养,剑中剑灵吸收了血脉的力量,渐渐与他心灵相通,不用借助传音符,便可直接在识海中对话,而旁人无从窥探。
剑灵得到陆眠舟的答案,心中狂喜,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真是苍天有眼,陆闻风也有今天……”
“报应,真是报应!”
“做多了坏事,总是会有报应的,结善因,得善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回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剑灵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他不住地倾诉,将心事和盘托出。
陆眠舟只是静静地听他讲,直到他说够了,才出声道:“明天便是农历十五了。”
“月圆之夜。”
剑灵发泄了一通,情绪已经稳定不少,他回过神,好像找回了不少理智,开口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这把灵剑每十年重新开一次锋,只有在农历十五阴气最重的时候才能人祭,祭剑的机会每十年一次,真叫人好等……”
陆眠舟平静道:“至少等到了不是吗?”
剑灵忍不住笑了起来,语声颠狂:“可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从二十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开始,日日夜夜都在等,我想报仇,做梦都想报仇,甚至不惜动用禁术,用术法保全这一丝残魂,让残魂附在剑中。”
“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增长魂力,整整二十年,这才换来一个跟你沟通的机会,你知道这其中的痛苦和煎熬吗?”
“众生皆苦。”陆眠舟的声音始终冷淡,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在苦海中挣扎,想要自救,却连自救的力气都没有,你已经很幸运了,你要知道有深仇大恨的,不止你一人,多说无益。”
他垂眸:“既然要合作,那么你的诚意呢?”
“哈哈哈。”剑灵大笑:“小子,想要完全获得这把诛邪剑的力量,至少还要放一次血,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好好调养一晚上吧,这事明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陆闻风:眠舟,你是个好孩子,这种时候要有牺牲精神
陆眠舟:你去牺牲一个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