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凉亭之中。
一抹绛紫色的背影高挑颀长,那人的身姿是极好的,婀娜袅娜,扶着亭柱的时候,身子微微往柱子方向倾倒,给人一种柔弱无依的感觉。
单看背影,是个病弱美人。
但陆闻风知道这是错觉。
韩书妍虽然病了,可是从头到尾也没弱过,他活这么大岁数,都没见她露出过半分脆弱情态,她似乎生来就不会哭,遇到叫她痛苦的人,那就千倍百倍地讨要回来。
至于美人二字,更是与她毫不相关。
韩书妍长相凶恶,十分符合她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性格,光这张脸,就可以止小儿夜啼。
“夫人。”陆闻风心绪一敛,收起心里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负手走进凉亭,在石凳上坐下,抬眼看向韩书妍:“夫人叫我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当然有话要说。”韩书妍转过身,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陆闻风:“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陆眠舟行凶伤人,挖了我儿的灵根,我要杀了他为我儿报仇。”
陆闻风倒茶的动作一顿:“你说诚儿怎么了?!”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韩书妍嗤笑一声,重复道:“我说你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野种,一刀捅伤了我的儿子,挖了他的灵根,诚儿重伤昏迷,现在还躺在床上呢,人是没死,但也丢了半条命,以后想修仙怕是难了。”
得到人暂时没事的答案后,陆闻风悬着的心一落,他饮了口茶,心绪平复不少:“请大夫看过没有,大夫怎么说的,挖掉的灵根还能不能再长出来?”
“你当灵根是什么,你家花园里的月季花,说长就长?”
“我只是想弄清楚诚儿现在的情况。”看在儿子受伤的份上,陆闻风没有当场发作:“你先带我去看看诚儿。”
“好啊,你要去看诚儿我没意见,你自己去看就是了,我去杀了那伤人的野小子。”
韩书妍起身欲走,经过陆闻风面前时,被他一把拉住。
“你拦我做什么?”韩书妍当即脸色一变,想要发怒,但又忍了下来,她近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大夫下了猛药,嘱咐过不能动怒,动怒只会加重病情。
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没必要这么快和陆闻风撕破脸。
陆闻风冷冷盯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做了几十年夫妻的女人,看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准备脱口而出的嘲讽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改口规劝道:“你不要急躁,气大伤身,对身体没有好处,事情一件一件的办,我们先去看看诚儿的情况,确定那孩子没事,再回来处理这边的事情。”
“你想怎么处理。”韩书妍步步紧逼:“我本想杀了那个野小子,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拦我,是不是舍不得他死?”
“韩书妍!”陆闻风怒喝一声,眼底的厌恶再也遏制不住地涌出:“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不要逼我翻脸。”
“呵,被我说中心事了?”韩书妍凄然一笑,一时站立不稳险点在石阶前跌倒:“陆闻风,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当年是你精心设计,骗我与你成婚,现在我对你没用了,就想把我一脚踹了,真真是冷血无情。”
“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和你过下去了,要不是有了诚儿,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就应该为云清殉情,可是我有了孩子,我就诚儿这么一个儿子,他就是我的全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这般欺辱!”
提起当年之事,韩书妍顿觉心中一痛,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她扶住亭柱,缓缓站起身来,与陆闻风对视。
陆闻风沉默不语。
好歹也做了几十年名义上的夫妻,虽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但他们却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谁还看不出对方心里那点盘算?
韩书妍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陆闻风。
陆闻风静静看着大打感情牌的韩书妍,心中鄙夷更甚,除了鄙夷,还有一种被人触及逆鳞冒犯之感。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别人总是提起自己的阴暗面,尤其是那些已经身居高位的上位者,他们只希望自己高高伫立云端,受万众仰慕,而不希望有人将他们是如何爬上去的那些肮脏手段公诸于世。
从某种意义上说,韩书妍此举实在是不大聪明。
很明显,陆闻风并不希望当年旧事被人提起,她却偏偏踩中了他的雷区。
韩书妍还在说。
陆闻风的脸色越来越差。
“够了!”最终他忍无可忍,一掌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盏破碎,茶汤飞溅。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再说下去了。”
韩书妍一愣,没想到陆闻风居然这么大的反应,还冲她发脾气,她今天明明已经很收敛了。
还没想好应对之策,陆闻风已然开口:“我陆闻风此生只有陆明诚这一个儿子,家主之位也会传给他,你不必对我心生猜疑,至于那个孩子,我另有安排,你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韩书妍本想问什么安排,什字都没出口,陆闻风就突然拔高声调,把她的声音生生压了下去。
接着拂袖而去,再不管她是什么反应。
韩书妍只好跟上。
……
祠堂门口。
日影西移,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秋天花草凋零,虽然陆家的花园里种了不少名花,但终究不得时令,即使有这个开花的心,也没有开花的命。
扶柳望着眼前一片枯黄的枝叶,不禁生出几分秋日的感伤来。
“万物皆有时序,盛极将衰,剥极必复,何必为外物所扰?”
扶柳回过头,才发现陆眠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抬眼:“是外物扰我。”
心里疯狂吐槽,这本该死的书是她想穿的吗,这个该死的任务是她想做的吗,她也不想入戏太深,被戏文里的人和事牵动心绪,可是这现实吗?
扶柳挥散指间悬停的那只蝴蝶,通体冰蓝色的蝶,张开它薄如蝉翼的翅膀,轻盈盈地越过花园低矮的院墙,往远处去了。
韩世昌还在自己临时搭建的结界里跟韩书妍传音,韩书妍在陆闻风那里吃了亏,正是有火发不得,一肚子闷气。
这股气自然而然由韩世昌来承受。
“为什么陆闻风会提前回来,他不是在山庄闭关吗,你怎么把他给我叫回来了?”
韩书妍的声音冷得吓人,即使没有面对面,韩世昌也能想象到她此时阴云密布的脸色,不禁汗如雨下。
“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韩书妍还在等韩世昌的答案。
韩世昌不好让韩书妍久等,于是从袖子里掏出条手帕,一边擦汗,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人,此事原是小人自作主张,前些日子祠堂的阵法不稳,大总管与我商量,自去寻阵材了,他走之前,交待我多注意一下祠堂的动静,一有问题立马上报。”
“这些天祠堂的阵法再次波动,一次比一次凶险,我本想与大总管取得联系,把这件事告诉他,但他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一直联系不上人,我实在是没主意了……”
说到此处,韩世昌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真的无可奈何。
“所以你就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向家主禀报了?”韩书妍震怒。
“请夫人责罚!”
“当然要罚。”韩书妍不怒反笑,笑声无比颠狂:“不仅要罚,我还要你永远忘不了背叛我的下场!”
传音中断,豆大的汗珠自韩世昌额间滚落,韩书妍单方面中止了这场传音,所以谁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惩罚和下场究竟是什么。
罢了,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既然想要利益的最大化,就免不了吃些苦头,韩世昌一咬牙,下定决心要硬扛过去。
是个狠人。
就是这股狠劲没有用到对的地方,人也蠢了点,扶柳坐在秋千上摇头。
陆眠舟靠在一旁花架上,懒洋洋地看着秋千上摇头叹气的少女,眼神只在触及她藏在身后的那柄空白团扇时,凝了一凝。
若他没记错,这柄湘妃扇上,原本应该绣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就跟刚才停在她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陆眠舟好像想到什么,眼里不禁露出几分笑意来。
扶柳对陆眠舟的窥探一无所觉,心里想的全是任务,比如书中剧情怎么乱成这样,男主为什么要回陆家,他是不知道陆闻风和韩书妍都想置他于死地,还是故意为之,为了……报仇?
又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总之,以他刚才和韩书妍对打的战力,绝不可能是逃不掉,既然能逃却不逃,很明显就是不想逃了。
扶柳理顺思路,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陆眠舟留下来的原因,只有弄清楚原因,才能掌握他未来的动向。
不能让任务目标跑了!
扶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扭头看向陆眠舟,陆眠舟刚好也在看她,见她看了过来,便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韩世昌: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注1: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俗语
韩书妍说自己要为旧情人殉情是假话哈,我不喜欢恋爱脑的女性角色,动不动为男人去死挺没意思,陆闻风和韩书妍的故事后面还会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