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分,上一场雨刚过去,天已大晴,屋檐的雨还像珠帘一样的挂着,燕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做窝了。
长公主府邸。
偌大的庭院之中静悄悄的,忽然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步履匆匆眉头紧锁的小丫头一身翠绿的裙衫,头上的双盘髻上坠着两串铃兰坠子,一摆一摆的很是好看,因为走的太快两颊微红,呼吸都格外的沉重。
“外头落雨长了不少青苔,小心摔了,不是叫你稳重些,等摔的疼了,可别找我哭。”
屏风后的少女声音清冷如玉,执笔的手纤长白皙,细看却有不少的伤痕并不细嫩,一身水蓝的折枝牡丹纹罗裙,清雅秀丽,如墨般的发披在背后,头上只一只竹叶玉簪并无其他装饰。
只是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难抵挡女子如出水芙蓉一般的面庞,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进了门的小丫头直奔屏风后头,气喘吁吁道:“郡主可莫要再说笑了,出大事了。”
她虽然身材匀称,脸却生的圆润,这会儿眉头都皱在一起,脸蛋又红红的,活像年画里头的娃娃,惹的女子轻笑了一声。
“哦?是什么大事惹得我们青团急成这般。”
小丫头名叫青团,是郡主的贴身丫鬟,从小就跟在身边的,比郡主还小上两岁,所以两人也并不像是一般的主仆,更像是姐妹。
青团剁了剁脚,急的快要哭出来了,“不是奴婢急,是郡主您该急了,安平伯爵府刚来了人,说他们大公子昨晚没了。”
沐念慈面色一顿,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又恢复了过来,婉惜道:“他的病我也听说了,的确是凶险的,只是我医术不精,并不能出什么好的方子,确实可惜,若是多活一段时日,我兴许能研究出来好方子。”
青团瞪大眼睛,撅着的嘴都能挂起一个油瓶了。
“郡主您可真是的,那可是您的未婚夫婿,如今您竟然只关心什么治病,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您的···”
“无非就是我恶毒丑陋,现在再多一个克夫也没什么要紧的,嘴长在人家的身上,我又不能封了他们的嘴,随他们吧,安宁伯爵府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沐念慈始终是淡淡,神情并没有什么起伏,好像说的不是她的事情一样。
青团随即哭丧了脸,难过道:“自然是来退庚贴的了,说是大公子既然没了,这亲事也就作罢了,长公主当场就落泪了,但是人既然没了也没什么法子了,现在正在退聘礼呢。”
“知道了,今儿春分,叫厨房做些驴打滚来,父亲那里不要放糖,切成小块送过去,母亲那···暂时不用了。”
她的母亲现在应该吃不进去什么东西了。
“是。”青团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沐念慈慢步走到廊中,走了下神。
她的这桩婚事其实定的也算是荒唐,十四岁那年,家家有适龄的儿女都开始说亲了,母亲自然是着急,只是她从小就不喜交际,只钻在房中研习医术,就算是宫中宴席也是称病未去了,一来二去,她的名声自然就开始扑朔迷离。
成亲这种事她心中是不情愿的,只是拗不过母亲,奈何还是说不上一门好的亲事,足足在床上躺了几日。
好的瞧不上她,坏的母亲也瞧不上,也是阴差阳错的,安宁伯爵府的老太太和当今太后交情不错,这才保了这份媒。
但好的亲事哪里会轮得到她,大公子是要袭爵的,虽然她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但是自认也不是什么掌家夫人的料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大公子虽长的不错品行端正,但是个体弱的病秧子,随时都能断了气,不过就是想找一个冲喜的新娘罢了,可谁家好女儿也不能嫁过去守那样的活寡,一来二去也是耽搁了,他们也算是上京里头被嫌弃的,也就凑成了一对儿。
起初母亲那还真是犹豫了的,但是她同意了,只是那时年纪尚幼,想着终究要嫁人的守寡也是不错的选择,这才劝着母亲答应了下来。
可定好了的第二年成亲,突然赶上老太太没了,大公子要守孝三年,这才让她等到了十八岁,不过如今这年纪她倒是看的更开了,嫁不嫁也都无所谓,自然也不再关注她那个没见过一次面的未婚夫婿。
眼看婚期又要到了,大公子也终于挺不住了,也是她命不该嫁。
“活该我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了。”她自嘲的喃喃道,面色却轻松。
“呸呸呸,这是说的什么话!”
走过来的妇人身穿着杏黄折枝花纹锦裙,外面搭着一件青豆色的轻罗衫子,衬的人颜色极好,头上戴着一套碧玉头面,是个极为娇俏的美人儿,只是脚步匆忙,面色忧愁道:“我的慈儿,怎么就这般命苦呢,那孩子我见着挺好的扼,怎么就···”
梁楚嫣拿起帕子就掉了眼泪,她是真悲伤,女儿一晃都十八岁了,她那会儿十八岁都生孩子了,女儿现在亲事都还未定下。
“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
沐念慈忙上前去安慰,母亲总是这般自责,幼时自己头疼脑热了母亲都是这样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哭,然后父亲亲力亲为的照顾。
母亲是个柔弱的人,无甚心机,但是对自己始终是最疼爱的。
“母亲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女儿听了可是要伤心的,要女儿看倒是没那么糟糕,不然等嫁过去了再咽气,女儿岂不是要守寡的。”
沐念慈只挑着好听的说,反正先把母亲哄的不哭了就好了。
她最了解母亲的脾性,梁楚嫣垂眸一想,可不是这么个理,这才止住了啜泣,但还是一副梨花戴雨的模样。
沐念慈看着母亲的样子,心中不禁感慨,都说长公主胆小懦弱,但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让探花郎看的走不动道,母亲的确是美,如今而立还生的像是桃李之年的女子,她看着都喜欢。
不过这般想来倒有一个好笑的,她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儿,父亲又是探花郎,自古来探花郎哪个不是俊美的少年郎,她有这样一对神仙父母,怎么就传出来她生的丑陋不堪呢。
“你盯着母亲笑什么呢。”梁楚嫣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问道。
“当然是看母亲好看了。”
梁楚嫣拿着帕子轻轻扫了下女儿,嗔道:“坏囡囡,还敢拿你母亲取乐了,这些还未告诉你父亲呢,一起过去吧。”
她心中有些打鼓,只因为当初定下这婚事夫君就是不愿意的,现在人没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这才带着女儿当挡箭牌,女儿机灵,省的她嘴笨说不过。
沐念慈轻笑,她是知道母亲的那点小九九的,也不戳破,才跟了上去。
长公主府不算大,但是里头的建筑都是精致的,他们家人丁稀少,所以住的也集中,她的院子同父亲母亲相隔不远,只穿过一处花园就到了,名为湘妃苑。
父亲爱竹,总称为草木君子,作画也多是竹的影子,母亲也爱,不过是爱吃竹笋,夫妻也算是般配了。
走进幽深的竹林,从中有一竹亭,父亲常坐在那处听风赏雨写诗作画。
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变出了一个披风,走近后给父亲盖上了,“别小瞧了春分,地下还往上渗凉气呢。”
“多谢嫣儿。”
沐芝,也就是她的父亲,正深情的望着母亲,母亲一脸娇羞,叫他小声些,她也见怪不怪了,父亲母亲恩爱异常,父亲只称母亲嫣儿,说是爱称,从不避讳对母亲的任何爱意。
有时她常羡慕,羡慕母亲能够遇上良人。
父亲虽然出自寒门,但却是真的有才学的,诗画一经出手都能遭到疯抢,就连皇上的书房里都挂着一副父亲的画,若不是因为英俊,榜眼状元也是不在话下的,但谁让生的太好,探花郎总不好让那两个老头子来当。
世人都说长公主是使了手段才嫁给探花郎的,不然以沐芝那样的才情,便是宰相也做得的,怎么能放弃入仕呢。
但事实是,母亲那点心机手段在父亲面前真是不够看的,父亲能放弃入仕是因为他本就不喜,上京赶考也不过是顺便而已,本不是他的初心,据父亲自己说,就是对母亲一见钟情的,母亲也是,两人是两情相悦,才不像外面所说的那样。
起初她也是怀疑的,但是懂事后就发现父亲真的是极为淡薄的一个人,是真的不喜名利,只想和母亲过安稳的日子,所以两人才能恩爱多年。
但天的确不如人愿,从她出生那年父亲就生了一场大病,这么多年都是病怏怏的,这也是她从小就喜医的原因,她想父亲康健,长命百岁。
“怎么哭过了。”沐芝心疼的看着妻子微红的眼睛,转头看了看女儿,准确的说是盯。
沐念慈怂了怂肩,虽说不是她惹哭的,但毕竟也是为了她而哭,所以父亲凶的不冤。
梁楚嫣眸子转了转,这才小声说道:“是安宁伯爵府来了人···”
沐芝点点头,不但没有生气,眼睛还稍微亮了些,“人什么时候没的,聘礼有没有准备好。”
都不用多说,沐芝就能猜的出七七八八了,那小子见过两次,身子骨还没有他硬朗,要女儿嫁给那样的人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如今正好。
“自然是退了的,这才过来同夫君告知。”
“也好,念慈的性子嫁出去我也不放心。”言下之意就是不嫁人也是无妨的。
他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能不清楚她的心思,若是遇不到良人,不嫁又何妨。
“这怎么行!”梁楚嫣声音高了些,察觉失态这才又压了下来,但还是急道:“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一个人等老了该怎么办,我们不在了谁照顾她呢。”
沐芝知道妻子是怎么想的,语气平淡道:“若所嫁非人,对念慈来说也未必是好的。”
沐念慈听着神色淡淡,只眼睛瞥着月牙门,这会儿青团应当过来了。
正想着青团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着长公主和驸马在争论头低了些,蹑手蹑脚的走到郡主跟前递了过去。
“下去吧,把我的草药拿出来晒晒。”眼看着母亲那里越说越急,她支开青团。
驴打滚做的精巧,豆面的味道香的扑鼻,她拿起来尝了一小个又放下了,不放糖的味道终究是寡淡一些,她还是更喜甜食。
父亲也爱吃,只是生病后就不能尝甘甜味了,实在可惜。
所以儿女情长对她来说真是既多余又浪费,有这样的功夫多读些医术,父亲兴许就能好了。
梁楚嫣这会儿说的急了,脸颊都红了起来,但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沐芝也不想让步,之前那次糊涂婚事正巧他病着不知道,这次说什么也不行了。
两人忽然僵持了下来,又被沐芝的几声咳嗽打断了,梁楚嫣见夫君咳了,眼睛红了红,这才松了口。
“反正现在这时候也不好议亲,便再等等罢了。”说完转身就走,路过沐念慈的身边又给了她一个眼神,到底还是惦记着夫君的,但拉不下脸来。
“父亲这里有我呢,母亲放心。”梁楚嫣这才放心的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大吉,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