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噗噜噗噜冒着泡泡,面上卷着腾腾烟雾,一层接一层。
季景临丢下的羊肉卷被滚烫的汤汁裹袭,早已褪去鲜艳的红色,变成了暗淡的灰白色,像着余织织的满腔热血,逐渐冷却。
余织织放在餐桌下的双手不停地绞来绞去,眸子渐渐垂了下来,最后一秒,她在他眼眸里捕捉到了讶异。
只这一眼,便让她明白了。
她的猜测,是错的。
而裴柚,是在她浅显的表述引导下才得出错误的结论。
季景临也没再去看余织织,他盯着随水泡翻滚的羊肉,语气平和,说:“向项托我照顾你。”
“?”
余织织猛然抬头,突然的动作惹得耳后的发丝齐刷刷垂到胸前,脖颈处传来痒意。
生怕余织织不信似的,季景临拿出手机作势就要拿出证据来,余织织忙尴尬摆手。
“他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她问着,吞了吞口水,连同先前的心动、惊慌通通咽下了肚。
季景临收回手机,神情寡淡:“向项说,他在陶市训练,许盼在国外,两人一年都难得回栖市一趟,而我长期在栖市,理当照顾你,另外,还需要加上他们的两份。”
确实像向项会做出来的事情。
余织织头疼,因为他的横插一脚,害得她会错意,还差点闹出笑话。
但她还有一件事情要确认。
余织织攥起拳头,干笑两声:“呵呵,向项是什么时候说的?”
“…最初,是我毕业回栖市工作那会,”季景临兀地抬眸观察余织织的脸色,在四目相接时又很快收回视线,补充道:“昨晚又说了一次。”
余织织心有不甘,说:“是吗?他都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呢。”
末了,她压抑着情绪,故作玩笑问:“那你当初怎么没来照顾我呀?”说出口,话语间却夹杂了些许埋怨。
三年时间,他们究竟在栖市大大小小的街道擦肩而过多少次。
季景临不自在地勾起手指刮了刮鼻尖,声音嘶哑道:“我那时,有些事情要忙。”
现在,是不是也正忙着呢?
如果唐蕴那天没有来接她,如果唐蕴没有撞车,他是不是继续消失着…
余织织很想问出口,但她不想像个怨妇一样,更没有资格像个怨妇一样责备他的姗姗来迟。
季景临表情严肃:“抱歉,织织,我迟了。”
这声道歉,听得余织织心头一紧,连呼吸都乱了章法。
他本没有必要道歉,可既然他都这么诚恳,那就好好原谅他吧,原谅他这七年的了无音讯,原谅他让她煎熬了二千多个日日夜夜。
谁叫她无可救药地恋着他呢?
余织织释怀地笑了起来,笑得落落大方。
“突然道什么歉啊,”她说,“你别理向项那家伙,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们来照顾。”
“嗯。”
季景临颔首,一双桃花眼对上余织织的杏眸,正经道:“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会照顾你的。”
说话就说话,别乱放电啊!
余织织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慌,一番话说得好像表白一样,却又实在没有那个意思,叫有心人空欢喜一场。
余织织仰起脖颈,雄赳赳气昂昂的,说:“别说得好像你是我长辈一样,算起来,我只比你小七个月,况且我一手好厨艺,说不定,是我照顾你呢。”
季景临桃花眼开闭,眼周透出浅浅红晕,笑了笑,他说:“乐意之至。”
靠!国家电网能不能管管这台发电机!
余织织抓过瓷杯,猛灌一口柠檬水。
余织织:上辈子银河系大概被别人先救了,但我或许救了颗小行星
给裴柚发完消息,余织织收起手机,视线往外一瞥,出租车正巧达到雅溪苑南门外,她道了声谢,从后座下了车。
时间是下午两点。
余织织心里念着粟格,但在这大半天的时光里,她脑子接收的信息量庞大到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吸收。
余织织依稀记得,小区外不远有一家文印店,忽然想到些什么,她握着手机的指节力道紧了几分,嘴角浮上浅浅笑意。
“老板你好,我要打印照片,彩印,银行卡大小,一张就可以。”
余织织调出手机相册,翻找出要打印的那一张照片,递给老板。
老板是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看了一眼,整张脸都挂上了笑容。
“小姑娘,你男朋友很帅啊!”
“谢谢。”
不必要为了一句话解释上一番,余织织红着脸默认了老板的夸奖。
不稍时,余织织便拿到了打印好的照片,她仔细检确认过照片的清晰度后,才妥帖地藏在手机壳里。
走出门,仅两步的距离,她又掰开手机壳,把照片拿了出来。
照片上的两个人,是季景临和余织织。
照片的背景,是刚才的火锅店。
用餐完毕后,季景临到前台结了账,余织织一时兴起主动请缨抽奖,意外中了三等奖,奖品是两张电影通用兑换券。
这份价格算不上昂贵的奖品,比起二等奖的免单,一等奖的平板电脑,更合余织织的心意,简直就是丘比特的特殊关照。
余织织耍了一点小心机,把两张电影票都留给季景临保管。
这样,她就会有合理的理由接受季景临的主动邀请,一举两得。
季景临将电影券收好后,两人又被店家套路要求留下合影。
余织织表面波澜不惊,心底早已暗潮汹涌,于是趁着季景临去给满益送餐、留下她在医院门前等着的间隙,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咻地跑回火锅店。
时间有限,她顾不得害羞顾不得尴尬,开门见山拜托店员将合照转发给她一份,然后心满意足地飞奔回原地。
余织织后脚踏进公寓,裴柚的消息也回了过来,余织织打开,一脸三个黑人问号哐哐砸向脑门,于是她耐着性子给裴柚复述了一下这场美丽的误会。
裴柚沉默许久,才勉强回了一条消息。
裴柚:织织,你也别太难过,虽然是受了向项之托照顾你,但说不定…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一个户口本上去了呢[坏笑]
余织织:我才没有难过
然后她就把两人的合照发了过去,导致裴柚直接问号惊叹号轮翻刷屏。
余织织没有立即回复,清秀的脸蛋挂着得逞的笑容,她上划对话框,翻到照片,点开大图。
照片里的两人,两人手臂挨着手臂,看上去十分亲昵。
季景临比余织织高了足足一个头还多,她的脑袋将将够到他的肩头,愈发显得她小鸟依人,然而两个人的表情大相庭径,季景临满脸严肃,像是学生在拍集体照,余织织则羞得面红耳赤,双颊简直就要滴出血来,四肢更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还好季景临没有看到照片。她暗暗庆幸。
裴柚: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我已经跟不上你们的节奏了
余织织盘腿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再次打字解释了合照的由来。
裴柚:虽然不是很想打击你,但你也别兴奋过了头,看样子这几年季景临和许盼、向项都保持着联系,唯独没有你
余织织气鼓鼓地狡辩:那是他因为□□被盗号了,联系不上
高中时期,余织织是走读生,家里有电脑,平时上网用□□交流很方便,再加上学校严禁带手机,所以她没想过买手机,而季景临他们三人因为住校,都偷偷带了手机,向项偶尔会提起查寝时藏手机的诀窍。
但早知道后面会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买一个手机,好好存下季景临的手机号码。
裴柚:想联系总是能联系上的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裴柚说得没错。
余织织鼻头一酸。
她是因为难以开口的暗恋,而季景临呢?
见余织织迟迟没有回复,裴柚发来了安慰的话,给她出主意。
裴柚:既然过去的余织织吸引不了季景临,那就让他好好瞧瞧现在的余织织的厉害
裴柚:以防万一,过去你女汉子形象下对他做的事情可别再做了
余织织:那我追他还有什么意义?
裴柚:……你对他做过什么????
余织织一下陷入沉思,在男女大防启蒙前,她好像对他做过许多事情。
余织织:喝同一杯水,吃同一碗面
余织织:把他压在桌上,强迫他喝黑暗饮料
余织织:看他换衣服,摸他腹肌
余织织:还有挺多……
看着一条条文字,余织织忽然沉默了,对面的裴柚也沉默了。
半晌,手机才叮咚响了一声。
只一声,非常不符合裴柚的个性。
裴柚:季景临没有告你X骚扰吗?
余织织额头直冒冷汗,因为她短暂地想象了一下现在的她对季景临做这些事情,季景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大概是…直接律师函警告?
他该不会为了告她X骚扰才转行当律师吧。
余织织吓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半天才编辑了文字回过去。
余织织:是他让我摸的[委屈]
裴柚:我不信
余织织很想狡辩一句是真的,但她脑海倏然闪过一些片段。
那是在一个下午,高三年级组织篮球赛,季景临、向项两人被选中参加比赛,许盼因为参加青少年围棋比赛不在校内。
热身的时候,向项发现自己的护腕落在了寝室,便让余织织帮忙跑腿去拿。
学校明令男女寝室禁止互相串门,但对于短发的余织织来说,进男生寝室——当然仅限于向项他们的寝室,简直轻车熟路。
就是那么巧,余织织用向项给的钥匙打开寝室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寝室中央,仅穿着篮球裤露出大半截长腿的季景临,他赤着上半身,明晃晃地袒露着腹肌,肌肉线条匀称,肌理分明,不似运动过度的爆发性肌肉,一切都恰到好处。
季景临低吼一声,“关门!”
然后,余织织很听话地关了门,还贴心地上了锁,将两人反锁在了寝室内。
季景临满脸不悦:“我叫你出去,关门。”
余织织两眼冒着晶光,盯着季景临袒露的好光景,笑眯眯说:“那是你自己没说清楚,凶我做什么。”
季景临拿着单薄的篮球服护在身前,挡了大片春光,愠道:“我现在说得很清楚,出去,关门。”
余织织上前两步,笑得狡黠:“季景临,别这么小气嘛!向项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你还穿着裤子呢!”
她说得没错,但她口中的是三岁时候的向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