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余织织发着呆。

季景临喊了她一声,没有回应。

“织织,”他又喊了一声,问道:“七年,是不是很久?”

七年。

敏感的词语让余织织一下从回忆中抽身,清醒过来。

不等余织织反应,季景临继续说:“你对我好像特别冷漠。”

余织织怀疑是错觉,因为她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深深的失落。

但他用错了形容词,他是她心里念了七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冷漠。

自己和过去,是不太一样了。

现在的她,做不到为感情孤注一掷,更承担不起再次和季景临陌路的痛苦。

那就,先从朋友做起。

余织织昂起脑袋,清纯的杏眸对上季景临深邃的眼眸,展颜笑道:“是啊,我们可有七年没见了,真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叙叙旧。”

昨晚,他们还没得来及叙旧,季景临接了个电话便匆匆离开了。

走之前,他特意到前台结了账。

“好。”

季景临答应得很干脆,半晌,他又旧事重提。

“你叫我阿景。”像个执拗的少年。

余织织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但她乐于回应他。

“阿景。”

“在。”

余织织被季景临快速的回答可爱到,加上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场面温馨中透着违和,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季景临也笑了,淡淡的,不同少年时。

“阿景,”余织织又喊他,问了之前的问题:“你现在回家吗?”

季景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我要去趟医院。”

余织织再次嘴快于脑:“我也一起。”

说完,她连忙找补:“替我妹妹探望一下你同事,毕竟他住院我们也有责任。”

季景临颔首。

余织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不过是想和季景临多相处一会罢了。

既然已经鸽了粟格的事情,何不让今天过得更有意义一些?

但是医院……

余织织刚勇完就开始怂,尤其是在踏进急诊楼后闻到熟悉而浓烈的药水味道时,身体内好似有猛兽在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都纠在一块。

明明昨晚还没有那样严重的排斥反应。

是因为季景临吗?

余织织咬紧下唇,抬眸,季景临已经离开了一米远,她想追上去,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半虚不实。

余织织硬着头皮追了两步,突然听得背后吵吵嚷嚷的,紧接着,一辆移动病床从身侧呼啸而过,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余织织避让不及,被追赶病床的路人撞得连连踉跄,身子整个向后倒去。

灵魂出窍似的,她被短暂麻痹了感官,听不见、闻不到、眼前的一切变成了黑白默剧,煞白的天花板显现着医生模糊的脸和无影灯煞白的灯光,那灯光越来越刺眼,巨大的压迫感和无力感席卷着她,将她逼得退无可退,像是沉在深海,又像是深埋在泥沼,喘不过气。

“织织!”

遥远的海面出现一束光,耀眼但温柔,余织织伸出手想触摸,却使不上力。

看她依旧触碰到了光,因为光,主动拥着她,带她逃离深海。

余织织猛然惊醒,发觉自己被季景临抓着双臂环抱在怀里,脸蹭一下红到脖颈,幸而是背对着他,不然她的慌乱一定被他尽收眼底。

她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

“谢谢。”她小声说。

季景临很快放开她,两人隔开了一些距离。

“走路小心。”

“嗯。”

余织织埋着脑袋,乌黑的头发散落在两侧,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她可不想被季景临瞧见。

看她半点没抬头的意思,季景临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又顺势揉了揉细软的头发,轻声提醒:“走路,眼睛看前面。”

余织织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季景临微微叹息,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果篮,说:“我来拿吧。”

说完,他换了个位置,站在了余织织的外侧。

余织织后知后觉。

季景临啊季景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刚才的动作有多撩人!

若不是他周身不停散发着清心寡欲的气息,她怕是要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撩完敢不敢负责。

两人在病房里没见到满益,一打电话,才得知满益已经做好手术,从急诊病房被转移到住院部。

“你还知道来看我啊!那些个医生大概是过年闲得发慌了,大清早地把我架去手术室,害得我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你再晚一步,我可能就饿死了!”

刚一进门,两人便听见满益扯着嗓子乱吼,埋怨季景临的姗姗来迟。

余织织在季景临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满益猛一见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呵呵笑着。

“姐姐也来了啊!”

季景临扫了他一眼,眼神冰冷似利剑在他脸上凿出两个冰窟窿。

他将果篮放在床头柜,说:“姐姐给你买的水果。”

“呵呵…”

满益干笑两声,压低了脑袋,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

余织织走上前,眉眼弯弯:“你好,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余织织,是…是季景临的同学。”

“朋友。”季景临纠正道。

满益小小的脑袋充满大大的疑惑,问:“同学?朋友?”

余织织偷睨一眼季景临,点了点头,答说:“朋友。”

得到答案的满益瞳孔肉眼可见的迅速放大,他眨巴两下眼睛,又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耳听为实后,他嚷了起来:“不得了啦!夭寿啦!我居然活着见到被季景临官方认证的异性朋友!”

余织织石化,她一顿一顿挪动脖子,抬眼看向季景临,季景临颇为苦恼地摇了摇头,信口胡诌道:“不好意思,我同事脑子有点问题,昨天一撞,更不好使了。”

“医药费我们会出的。”余织织满目诚恳。

季景临轻描淡写:“不用,治不好的。”

“这么严重啊!”

余织织感慨,尾音拖得老长,再次看向满益的眼神里充满同情。

“季、景、临!”

满益咬牙切齿,奈何身体某个部位刚动完手术疼得厉害,导致他行动能力直接归零。

无视满益的愤怒,季景临自顾自拆开果篮。

“吃个苹果?”他问。

“吃,”满益腮帮子鼓成河豚,气呼呼说:“我现在是个病人,你帮我削皮。”

苹果以迅雷之势被放回果篮。

“要不,我来吧。”

余织织凑过去想献殷勤,然而病床与病床之间的空隙十分有限,季景临高大的身体挡在床头柜前,从她的角度,完全无法顺利够到果篮。

“我削苹果的技术还不错。”

以为季景临没有听见,余织织再次毛遂自荐。

眉峰微顿,季景临沉默片刻,说:“不用,我来。”

季景临拿着苹果转身出了门,去护士站借水果刀。

整个空间只剩下余织织和满益,气氛有些尴尬。

余织织坐在一旁空闲的病床上,左右顾盼,袖口遮挡下的双手紧紧抓着床沿。

沉了沉气,她重申道:“医药费我们会付的。”

满益耳根子红了红,尴尬道:“呃,没关系,我这个伤…和你妹妹的关系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余织织打量的眼神在满益全身游走,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思考一番,满益选择侧卧。

为了避免延续这个话题,满益主动搭话:“你和景哥是怎么认识的?”

余织织不假思索:“我们是高中同学。”

“不是这个意思,”满益饶有兴致地追问:“景哥这个人总是独来独往,我跟着他三年很少听到他提及什么朋友,更别提是异性朋友,你们该不会是……”

“是什么?”

余织织一对杏眸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满益,本想调戏她的满益被她盯得先害羞起来。

“前男友前女友的那种关系咯。”

“不是不是!”余织织连连摇头否认,老实回答:“我们就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高三那年多亏他帮我补习功课,我才能考上大学。”

满益整张脸写满不可思议,惊呼:“补习?景哥?怎么可能,他连个徒弟都带不好!”

满益的反应,余织织似曾相识,他的表情和当初向项亲耳听见季景临认真同意帮她补习时一模一样,表情夸张到眼珠子就要掉下来。

他们总认为季景临寡言少语、不易相处,余织织却不以为然。

季景临最初确实是大不情愿的,余织织后来才知道,就连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向项连坑带骗和许盼的生拉硬拽促成的。

那天,在图书馆简单打过招呼后,余织织便在两位学神面前爽快地摊开自己的战绩——三大主科总分220,文综100,吓得许盼差点把前一晚向项硬塞给他的余织织亲手烘焙的小饼干吐出来还给她,季景临也难得地露出呆滞的表情。

本着吃人家的嘴短的心态,许盼收拾好情绪,打算济世救人。

一小时后,许盼投降,并用实际行动迅速平衡自己的心态——给余织织点了一杯加奶盖加多肉加西米加珍珠加椰果的奶茶——堪比八宝粥。

“我是天赋型选手,题目读完答案就已经在脑子里了,所以我的方法不适合你,不过你也别太灰心,”许盼指了指一旁做认真做卷子的季景临,说:“他天赋和勤奋雨露均沾,或许他的方法会适合你。”

余织织看了看季景临,后者置若罔闻,于是她向许盼抛出求救信号。

许盼凑到余织织耳边,窃窃私语:“他心情不大好,这次月考排名跌出了全校前十。”

走在学校的走廊上,余织织曾听见过,三五结队的同学聚在一起聊八卦。

“知道这叫什么吗?现世报!整天一副牛B轰轰的□□/样,连校花宁钥女神都不放在眼里,我早就看不惯了,总算看到他出丑,哈哈哈…”

“听说他总分比女神低了12分,当初拒绝女神的时候说什么来着,说女神会影响他学习,一扭头自己被女神踩在脚下,真TM解气!”

同学口诛笔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到底只是嫉妒心作祟。

余织织将自己卷子递到季景临眼前,说:“即使所有人把你捧作学神,但你依旧是肉体凡胎,凡人就是会失误,会事与愿违,况且你是凡人中的佼佼者,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你一定懂得,一定能够更快地修正轨道。再说了,弹簧蹲下身,并不是放弃努力,而是为了跳得更高,一局定胜负的关键局还没有到,为什么要因为眼前短暂的失利而苦恼呢?”

她期待自己有限的墨水能给季景临一些鼓励。

果然,季景临不再忽视她,他眉峰微抬,双眼扫描仪般的扫视着卷子上琳琅满目的红叉。

余织织舔了舔嘴唇,悠悠说:“当学神很累吧。”

季景临默不作声,视线仍停留在卷子上,看到某一处时,他眉头深深蹙起。

余织织心虚地昂了昂脖颈,坚定说:“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这样的学渣就很轻松,我也是在好好努力的!”

或许是她的豪言壮语打动了季景临,他破天荒地答应在高考前抽出时间替她补习,余织织深谙礼尚往来的道理,时常会做些甜品和点心表示感谢。

当然,这些感谢少不了被向项和许盼截胡。

事实证明,季景临的教学工作是非常有成效的。

加上许盼的把薪助火,两人成功把在专科线游走的余织织一路送上本科线。

余织织决定为季景临正名。

“我觉得,阿景肯定会是个称职的师父。”

“前提是他徒弟对他没…等等,你叫他什么?”

一时脱口而出的昵称,被满益突然提问时,余织织反倒觉得有些尴尬,但季景临的不在场,给了她充分的发挥余地。

余织织作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分析道:“你把季景临当成前辈称一声景哥,我和他既是同学又是朋友,我喊他阿景,哪里不对吗?”

满益被她一套逻辑整蒙了,迟疑说:“也不是不对,就是…”

余织织打断他,看着他懵圈的样子实在好笑,一时玩心大起。

“还是说,我应该和你一样喊他景哥呢?”

满益:“呃,景哥。”

余织织:“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