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禾餐厅#
三人赶到时已经近20点。
初初还不觉得,踏进餐厅看见店内稀稀廖廖的客人后,余织织心底的歉意一下翻涌上来。
虽然相亲不是她本愿,但应下了邀约却姗姗来迟,让对方白白等了这么久,确实不是淑女的行为。
很快,她便发现了相亲对象——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四人位,很难不显眼。
她依稀记得对方好像是…姓陈?
余织织快步向餐桌走去,脑海里盘算着着该如何礼貌表示歉意。
至于车祸的事情,就不必提了吧……
却不曾想季景临比她更快一步到达了目的地,他解开西装外套纽扣,露出内里精心熨烫过的藏青色竖纹西装,又抬手松了颗最顶端的衬衫纽扣,整个人清冷中多了几分恣意慵懒。
季景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陈立右侧,陈立惊讶之余满脸堆满不悦。
余织织三两步立在陈立对面,赔笑道:“陈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有事耽误了一会,让你久等了。”
说罢,她恭敬地递出右手。
陈立脸色松了松,但也只是懒散地坐着,甚至连背都还未挺直,他伸出手正要去握住余织织白嫩的手掌,兀地,中间横生出一只手,那手不偏不倚将将隔开两人的手掌。
季景临若无其事地拿过餐桌上摆着的菜单:“借过,点餐。”
紧接着,他低头看了看陈立身前的杯盘狼藉,改口道:“哦,是加餐。”
余织织确实注意到了那难堪的一摊,但自己理亏在先,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适时地缩回了手,坐好。
陈立咂舌,毫不客气说:“余小姐,你该不是想让我饿着肚子等你40分钟吧。”随着嘴巴的开合,唇上厚厚的油脂来回浮动。
余织织有些生理反胃,于是默默地把餐桌上的纸巾盒往陈立的方向推了推。
陈立抽出两张纸随意地擦了擦嘴,然后随意一丢,恰巧落在筷子上,余织织瞬间冷了脸,余光瞥见季景临,他正翻看着菜单,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恍惚间让她觉得,他心情还不错。
陈立笑得眉飞色舞:“余小姐果然和阿姨说的一样,既漂亮又体贴。”
余织织礼貌称谢。
陈立说:“我这个人呢,非常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的,像余小姐这样素面朝天也很美的,我就很中意。”
倏尔间,“浓妆艳抹”的唐蕴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边翻着白眼边发出一声嗤笑,余织织伸出手覆在唐蕴手上,眼神示意她别发作。
好歹是小姨介绍的。
余织织笑笑:“不好意思,陈先生,我想你可能近视比较严重,我是化了妆的。”
虽然只是淡妆。
余织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还画了眼影。”
陈立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用命令的口吻说:“下次见面你不要化妆了!上周和我相亲那女的,每个月要花一千多在脸上,一点都不懂得持家被我退了,我刚付完房子首付,以后贷款肯定是要两个人一起还的,没有多余的钱让你去打扮。”
他这是在…威胁?余织织纳闷。
虽然卢璐事先给她讲了很多发生在周围人身上的奇葩相亲经历,但余织织自信小姨出面介绍的她同事的表姐的邻居的儿子不至于太差。
她还是太年轻了。
余织织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一起还房贷,那房子可以加我的名字吗?”
“加你名字?”陈立惊呼出声,不可思议道:“余小姐,你太贪心了吧!我父母的积蓄都拿出来给我付首付了,房贷由我们小辈来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了,既然我家买了房,另外的家具家电软装就交给你家了。”
整个氛围突然安静下来,季景临朝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好似对两人的推扯视若无睹。
“你好,加餐。”
余织织没来由地很生气,对着季景临瞪了两眼。
而季景临正巧指尖落在菜单的竹笋炖鸡图片上,接受到余织织负气的眼神后,他眉梢一扬:“不吃…鸡?”
然后,他抬眸,对着服务生说:“这个不要,我再看看。”
只一眼,服务生女孩便羞红了脸。
余织织:“……”
她后悔了,她怎么能情绪失控到向季景临泄愤,若是从前就罢了,现在他们可是没相认的陌生人。
渐渐地,余织织产生了负气离开的念头,可她既担心季景临刚点的餐会浪费,又担心他饿肚子难受,努力说服自己留了下来。
陈立追问:“余小姐不满意?”
余织织抿了扣柠檬水,避而不答,转移话题说:“陈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
“辉耀科技,这么有名的企业你肯定听说过吧,去年还登上了全省百强名单。”
“说到这个,”陈立得意地昂起了脖颈,开始指点江山,“余小姐的本科学校太差了,对家庭教育不好,以后小孩子的教育肯定是要交给妈妈的,你最好去报个班,重新考个更好大学的双学位,或者参加考研,考研也行。”
余织织反问:“妻子负责照顾孩子,那你呢?”
陈立:“我得工作,我得赚钱啊!对了,听说余小姐在计划创业开店?不是我说,创业风险还是太大了,听我的,你退了商铺把钱拿出来给我还掉一部分贷款,然后再去找份稳当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考研,这样的话,我会考虑的。”
谁可忍姐都不忍了!
余织织顾不得季景临会怎么想,彻底装不下去了。
礼貌的笑容从她脸上骤然消失,看着陈立,她冷笑一声:“陈先生是要考虑什么?”
“考虑娶你啊!”
“我是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你?”
余织织一句一顿,咬字清晰,掷地有声。
“陈先生,首先,我对你这般普通却能拥有如此强悍的自信深表佩服,其次,仅以相貌、学历对女性评头论足,是不是有失绅士风度,最后,房贷女方出,软装女方出,子女教育由女方负责,你凭什么,凭你档里全球男性都有的那一根吗?”
初时,她的语气是非常克制的、平和的,渐渐地,难以抑制的冲动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陈立明显对余织织的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派大感吃惊,“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唐蕴伸长手臂,大胆地比了个大拇指。
片刻后,他说出来了。
他气愤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太没有教养了!”
余织织呛声:“我爸妈把我教得很好,所以我会主动为我的迟到道歉,会忍住你那张油腻到反光的脸在这里听你出言不逊!”
陈立毫不客气说:“你!我早就想到,我一个研究生毕业、在A省百强企业上班的高材生跟你这种没知识、找不到工作整天想着创业做企业家白日梦的花瓶没什么可聊的,像我这么优秀的人,你配不上!”
这人,脸大如盆!
余织织自觉败了,败就败在脸皮不够厚。
“哈哈…”
季景临笑了一声,他勾起食指蹭了蹭鼻尖,含笑说:“不好意思,没忍住。”
他突然的举动让余织织一腔怒火灭了个大半,她低垂着眉眼,恹恹闭上唇。
“这位…”他短暂思考了一下,似笑非笑说:“陈先生,我想我大概忘记了自我介绍。”
他放下筷子,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动作不紧不慢,优雅至极,紧接着,他的食指和中指从内侧口袋中衔出一张名片,递到了陈立眼前。
他说:“你好,我叫季景临,是浩扬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
他说他叫季景临!
他亲口说了,他叫季景临!
余织织的心脏再一次扑通扑通狂跳不已,分明是自己已经确认过的事实,在得到季景临本人的再次确认后,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抑不住地激动起来,雀跃地欢舞着。
他为什么突然自亮身份?不会是……
余织织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季景临,一颗心就要蹦到嗓子眼。
“浩扬律所!?”
陈立一惊,边笑着边伸手去拿名片,笑得有些讨好,季景临手指一松,名片缓缓落在了桌面,余织织不露声色地朝前挪了挪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名片上的字体。
“至于学历,我个人觉得社会经历更有益于自身锻炼,所以拒绝了京大提供的研究生保送名额,只拿到京大法学院学士学位,”季景临有模有样地叹息一声,说:“真可惜,像我这样平凡的本科生大概是没有机会和您这样高贵的研究生相谈甚欢。”
经历过高考的学子有哪个不知道京大法学院的门槛有多高,更妄论研究生的保送名额。
季景临这是在明晃晃的凡尔赛!
而且他好像…是在拐着弯维护她?
余织织心情大好,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在眼眶滴溜溜转,等候着季景临的下文。
“呵呵呵…季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能进浩扬律所的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陈立说着,一双手就要朝季景临握过去。
季景临唇角微扬,缓缓递出手,在两人手掌将要触碰到的瞬间,他猛然收回手掌。
他脸色骤变,眼神冷冽好似载着寒冬腊月,叫人多看一眼都会冷得打颤。
“陈先生才是说笑,我非常认同你刚才的言论——优秀的人自当和优秀人的人相配,”季景临撇头嗤笑:“你既然称我一声精英中的精英,那我又怎么会自降身份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First Blood】
“我个人非常不喜欢用外在条件评价一个人的价值,但陈先生似乎很受用,那事情就简单了,你口中大有名气的辉耀科技在前年仍是查无此名,去年不过是将将位列A省百强企业第一百位,而浩扬律所,往前数20年都是位列前十,孰优孰劣,我想以陈先生的智商不难分辨。”
【Double Kill】
季景临双眼眯成一条狭长的线,眼尾略略上翘,像极了刚化形为人的狐狸,狡黠的很。
余织织看着,却愈发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爱的紧。
“余小姐是我的朋友,自当是我眼中的优秀女士,诚如她所言,陈先生除了性别,在相亲市场毫无优势。”
【Triple Kill】
“你他s妈耍我?”
陈立拍桌而起,桌上的餐具受到震动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他的额头布满暴怒的青筋,右手就要抡起。
季景临抬颚,不卑不亢道:“陈先生!如果你确定要使用暴力,我非常乐意让你见识一下我作为职业律师刻在骨子里的维权意识!”
【Quardra Kill】
“你…啐!我懒得跟你们一群粗鄙的人计较,相个亲还拖家带口,这顿饭,我是不会付一分钱的!”
“请随意,毕竟陈先生需要负担房贷,缺钱是很正常的事情。”
【Penta Kill】
陈立整张脸青一块白一块的,憋红了脖子也没支吾出半个词,愤愤地甩手离开。
余织织终于笑出了声。
捧腹大笑的那种。
“哇!大律师,你刚才好帅啊!”
唐蕴惊呼出声,整张脸兴奋至极,余织织对妹妹一脸迷妹样地盯着季景临,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是没错,她本人也非常想这样说。
季景临一改冷漠,莞尔道:“谢谢夸奖。”
唐蕴好似完全忘记了先前闹出的不愉快,乐呵呵地追问:“不过,你和我姐什么时候成为朋友了?”
紧接着,余织织听见一声清晰的叹息,与方才刻意的叹息声不同,这一声,带着浓浓的沉郁。
季景临一手托住脸颊,望向余织织,柔声道:“余织织同学,你盯着我看了一晚上,也没有认出我,到底是你记性太差还是我长残了?”
他眉眼微微低垂,丝绸般温柔的声音夹杂着三分失落,轻轻滑过余织织的心海,惹起兵荒马乱。
余织织盯着他,没有说话。
半晌,季景临压低嗓音,认真道:“织织,我是季景临。”
这突如其来的低音炮,余织织心都要酥麻了。
她被他直白而诚恳的眼神盯得发慌,结结巴巴说:“我我我我…我知道。”
季景临挑眉:“你知道?”
“恩,”余织织眼神闪躲,小声喃喃说:“在马路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季景临明显放松了下来,唇角肆意张扬着笑意:“那你为…”
“我没想好怎么说,而且,当时的情形比较尴尬,你,你又…有点凶……”余织织低着头,没敢去看季景临的表情,自顾自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声音含含糊糊的。
季景临无奈扶额,说:“你过去被我凶得还少吗?也没见你怂过。”
他可以放软了音调,像哄小孩儿似的,惹得余织织更没了立场。
“今天幸在我及时做出反应急转方向,但凡慢一秒,后果不堪设想,”季景临看向唐蕴,说:“做错了事情,不受些惩罚,怎么会吸取教训呢?小妹妹,还在怨我吗?”
我也不想挨训,可他叫我小妹妹耶!
唐蕴猛点头继而又猛摇头,脸上的痴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倏尔间,余织织想起她之前与陈立针锋相对时的豪情壮语,白嫩嫩的小脸唰地一下涨红,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直纯洁的形象解释一下。
余织织咳嗽两声,说:“其实我平时说话…不是那样的。”
季景临下意识地抬眸,细密纤长睫毛忽闪,兀地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似笑非笑道:“恩,我知道,你以前说话…比这大胆得多。”
余织织:“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