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湉推开家门,见天井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和陈氏说话。
“爹”,她脆生生地喊。
男人转过头来,细看五官和姜子扬极像,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只面庞棱角更分明,成熟魅力扑面而来。
此时对着姜湉满脸笑意,“回来了?累不累?好不好玩?”
见只姜湉姜子扬二人,又问:“阿晟呢?”
姜子扬回:“晟哥把我们俩放在坊门口,还车去了。”
陈氏见两兄妹均空着手,便埋怨儿子:“那怎不把食盒拿上?待会儿阿晟提回来不累得慌?”
“可别提那食盒了,我们压根儿就没带回来,埋山上去了。”
“啊?”,陈氏闻言莫名。
姜湉憋了一路,此时见了父母哪还能忍?
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给讲了。
“虽然食盒看着干净,可谁能保证真没溅到呢?”
这一波三折的经历,听得陈氏攥皱了手里的帕子,闻言连连点头,“埋就埋了吧,家里也不缺,只你们仨真没受伤吗?”
说着上前握着姜湉的手臂,左右查看起来。
姜至呈肃着张脸,沉吟片刻问:“果真如此形状可怕?折了腿还能跑跳无碍?”
姜子扬点头,张口正要补充,瞄到母亲和妹妹,话又吞了进去。
姜至呈见儿子神色,知晓这是不想让母女俩听到的。
便对陈氏道:“行了,你带湉姐儿把衣裳鞋子再好好看看,别也沾上了。”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改道:“也别查了,索性让两个孩子把鞋子和外裳都换了,待会儿阿晟回来也如此,换下的鞋服一并给烧掉。”
说完,怕姜湉不知轻重,还特意嘱咐:“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动物染病的可怕,若那只狗确染了病麻烦可不小。湉姐儿也别心疼新衣裳,再买便是。”
姜湉眨巴着大眼睛,心想这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吗?
爹爹害怕我不知轻重,我还害怕爹娘不当回事儿呢!
忙点头应是,又引着话题:“爹,什么动物染病的事儿,您给讲讲呗。”
“先把衣裳鞋子换了,再讲不迟。”
也是。
接着众人便是一番清理。
先换下外裳鞋子,再用胰子把脸和手都仔细洗了。
姜湉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忙往正房去,准备继续先前的话题。
此时,正房里姜父和蒋晟正在说话。
“当时扬哥儿捂住湉姐儿眼睛,她没见着。我俩眼看那道士一棍狠狠砸在狗背上,背脊瞬间塌陷下半身就动不了了,哪曾想那狗居然拖着下半身还要扑咬,道士当头又砸了第二棍,这才没了动静。”
话音刚落,姜湉就垮进门来。
两人默契地止住了话头。
姜湉见到蒋晟,招呼道:“晟哥你来啦?”
蒋晟微笑点头。
他时常借宿姜家,常用之物自有备份,此时也换了一身鞋服。
姜湉环顾一圈,又问:“我娘和哥哥呢?”
“他俩烧鞋服去了。”
“哦”,姜湉施施然坐到姜至呈身边。
她不知两人正在讨论,坐下便侧身把着他的手臂急急问:“爹,您刚才讲的动物染病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事儿发生时我尚未出生,也是听你们爷爷讲的”,姜至呈说着啜了一口茶水。
“那爹您快讲讲,我想听。”
姜至呈便边讲边回想:“此事发生在你爷爷一同袍家乡,当时冀州大旱数月,田地荒芜颗粒无收,百姓没了口粮生存自然艰难,卖儿鬻女者比比皆是。雪上加霜的是大同府洺县又突然爆发疫病,此疫病来势汹汹,染病者呕血不断,身体渐渐发黑,很快就会死去,不过旬日,偌大县城居然十室九空!”
姜湉心惊,这听起来分明是黑死病,也就是传说中的甲类传染病鼠疫!
“当时整个冀州分身乏术,待到州牧腾出手来,这县城之人却几乎死绝!”
听到此处,虽这样的念头很残忍,但姜湉忍不住庆幸当时的分身乏术来,否则恐怕只会让疫情失控,更多人死去罢了。
只是她也略奇怪,鼠疫不易控制,病菌在尸体上能存在数月之久,若不及时得当处理,人或老鼠又会将病菌传染开来,想要将之阻断只能将尸体深埋或焚烧,最终控制住这场鼠疫难道是这些派去的医士?
正想着,姜子扬与陈氏回了家来,便也坐下同听。
姜至呈叹了一口气:“那洺县知府也算有见识,知晓疫病可怕,初期便专门将染病之人调集在一处,派出医士给予医治...只是这疫病汹汹,得病之人愈来愈多,到后来连医士也通通染上,这还哪有人敢去?...差役也惧怕非常,但患病之人不断送来,他们索性只将病人扔进去了事,病人、尸体混住一处又无人医治,到后来养病之处已与地狱无异!”
“后来呢?”,姜子扬也听住了。
“后来......也许恐惧会使人疯狂”,姜至呈摇头,“某天夜里,幸存之人纠结一伙,带上火把与火油去了养病处......”
若要说这些人残忍,是的,他们的确残忍。
可,却也阴差阳错,将病毒阻断。
叹完,姜湉又想起这里头并未提到动物染病,虽知晓是老鼠传病,也只能故作不懂,“难道这疫病的来源是动物不成?”
姜至呈点头,“冀州牧恐疫病卷土而来,事后派下心腹调查,幸存之人却都懵懂无知,疫情如何生起又是因何结束皆无知无觉,好一番调查后,终于查到疫病最初发生的村子,正是你们爷爷同袍家乡。”
“那村子存活之人不过十数,其中就有他的老母亲”,顿了顿,继续道,“人们这才知道,最开始染病那家人,便是吃了那染病的耗子。”
“吃?!”,姜湉忍不住皱起一张小脸。
“前面说了,当时大旱颗粒无收,百姓为了活命什么都吃,别说耗子了,饥饿之下便是那观音土也不得不吃,即便知道吃了也是个死,但至少不是饿得抓心挠肝中死去......总之,那家人逮到一只耗子,为着争食耗子那家男人还锤了婆娘一顿。”
姜湉闻言愤愤,“什么人呀!”
“锤后还不解气,也恐怕早存了少分吃食的念头,丈夫与公婆便将那媳妇赶回了娘家,也因此到最后这家也只活了媳妇一人。”
姜子扬也忍不住了,“活该!”
陈氏越听越担忧,嘴上却道:“那耗子是被吃了才致人染病,扬哥儿他们仨可没碰那狗儿,应当无碍吧?”
“无碍最好,只是你们也莫要掉以轻心,若有不适之处,须得立马告知我们!”
三个孩子均乖乖点头称是。
姜湉又借机道:“爹,那咱们是不是得提前备些物资?”
姜至呈沉吟须臾,方道:“待我去金星山查看后再说罢。”
蒋晟闻言便道:“我和伯父一起。”
他原也打算如此。
姜至呈却摇头,“不行。阿晟你形貌出色,见过之人定然印象深刻,若短期内再去,必会引起注意”
他担忧的仅是疫病,于观中及山下走访一二,查看是否有人染病即可。
至于金星观,他并不想与之纠缠。
那位...并非他能动摇之人。
思及此,忽又想到一事,忙问道:“赁的车是哪个车行?”
蒋晟心领神会,“赁车小儿是张小旗侄子,还车时已让他将扬哥儿的名给改了”
顺便还嘱咐对方,若有人来寻,便来回他。
姜至呈点头。
回神见四人均是一脸忧思,尤其是阿薇,便语带安慰,“也不必过分担忧,也许确是疯狗,与疫病无关。”
“更何况有我在,总能护住尔等。”
不提姜湉三人心中所想。
此时闻言均默契地点头,与姜至呈一样,唯恐陈氏忧心罢了。
陈氏向来信服姜至呈,闻言果然放心了许多。
又见太阳西斜,便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语毕,便起身去准备饭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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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正房,姜子扬和蒋晟便往右厢房去。
姜湉跟屁狗儿一般撵了进去。
“哥,我有个想法。”
姜子扬行至桌边,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完了才道:“什么想法?”
“咱们不如兵分两路”,她举起两根指头,“爹去查看,咱们仨则提前准备些物资如何?”
并非她杞人忧天,实是经过一番思索后认为不得不为之。
常言道,京城大,居不易!
只因事事皆花费,莫说吃穿住行,便是日日要用的柴火、喂养马匹的草料也得花钱购买。于是,普通城里人家多是缺什么方购买什么,基本没有囤货的概念,毕竟银钱有限只能如此。
即便是姜家这等吃着皇粮的人家,也仅仅是粮食多有存余罢了,毕竟俸禄之所以称谓俸禄,因是由俸银及禄米二者构成。姜家不过四口人,其中姜父官至五品禁军百户,姜子扬位列小旗为八品,每月光是禄米就食之不尽。
然而其余物品确是所剩无多,所以姜湉才想着把一些必要且没有囤货的物资先提前准备起来。
“粮食便罢了,药材须得备些,盐也要,油也要,布匹也缺,柴火也是!”,越说越觉得缺口之大,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们看,即便是简单想想所缺之物就如此之多。”
见姜子扬迟疑,姜湉哎呀一声,“没有疫病自然最好,然而若是事事临到头才准备,可不便宜。况且东西放在...又放不坏,且以后也要用不是?”
说到此处,她略带心虚地看了蒋晟一眼,只因她突然想起自己身带空间一事对方尚不知晓。
其实并非故意欺瞒,实乃空间之事过于奇异。
在姜湉眼里,家里人似乎极其平静地便接受了,然而实际上,在她看不见的无数个夜晚里,姜家父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最终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一个秘密最好的保护之法,便是让自己也忘了这个秘密。
于是,在告诫姜湉绝不能在家以外显露它的存在后,他们便不再主动谈论它,也从不要求姜湉放置东西于空间,以此来弱化它的存在,自然也没有向蒋晟告知的必要。
但现在不同以往,空间显然是非常必要的工具,而蒋晟于姜家早已视如己出,那自需要告知他,不过这是得到爹娘许可之后的事儿了,姜湉暗忖道。
蒋晟自然没错过她的目光,但误以为是想要自己表态,正好他也觉得备些无妨,便毫不犹豫地表示:“湉姐儿说得对,先少量置办一些也好,只是备些什么须斟酌一二。”
姜子扬见蒋晟也赞成,便也自然地加入道:“既如此,不如先列出个单子,到时照着行事岂不便宜?”
姜湉自无二话,“那便由我先合计个单子,到时哥哥们查漏补缺一番,便准备起来罢。”
“行”,蒋姜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用鼠疫来给湉姐儿铺个垫
即将进入囤货进行时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