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明渊跟着人流踏上问心道的青石阶梯,一步一步的,子车家的禁地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原来,幻境也会如此真实吗?
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穿过那天阳光都照不到的狭窄的通道,直到眼前开阔起来。
六芒星的祭坛带着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祭坛中央一道通天的石碑沉默的屹立,成年人腕口粗的铁链锁着石碑下一个小小的瘦弱身影。
真是强烈的对比,这样看上去,那孩子简直就像是一只随手便可碾死的蝼蚁。
原来他们当初看我,便是这种感觉吗?
子车明渊的唇角勾出一抹无意识的微笑,黑黢黢的瞳孔泛出幽深的紫色。
他有一种强烈的自毁冲动,他知道这里是幻境,可他还是想杀死那个被锁在石碑上的,弱小的自己。
五色的灵力被轰然唤起,齐齐冲着祭坛中央的石碑而去。
“砰”的一声,撞上了祭坛的阵法,五色的灵力霎时粉碎,四溅出绚烂的彩光。
真好看,可一点用也没有。
子车明渊呼吸一重,他变得愤怒,不要命般的压榨着自己经脉内的灵力。
将各色灵力拧成一股绳,冲着阵法防护罩的一点持续不断的凿下去。
防护罩一点一点变薄,在子车明渊灵力彻底耗干净之前,轰然破碎。
灵力碎片洋洋洒洒的飘荡在空中,光影纷飞,宛若天幕星辰坠落。
子车明渊的抬眸望去,星辰坠落在他的眼前。
他稚嫩的脸上一时似哭似笑,竟辨不出究竟是何种情绪。
因着防护罩的破碎,石碑上的阵法被激起,腕口粗的铁链带上滋滋电光灼遍他的全身。
他被压在石碑下,能够清晰的闻到皮肉被灼烧的味道,炙热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齐齐涌上。
他看见母亲泪眼婆娑的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握着那柄锋利的匕首。
血滴落下去,温度和力量一起从体内失去,他的唇舌已经被自己咬烂,痛到麻木的大脑没有意识到自己张嘴便是满口鲜血。
他在呼喊着:不要走!阿娘,不要走!
留在明渊身边!
阿娘,别扔掉明渊!明渊会乖的,明渊再也不会对别人动手了!
阿娘——
明渊…明渊……也不想要变成你的负担啊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有落成一小洼血泉的知道他的挣扎和呼喊。
眼前的景象又开始变换,他的手被人拽着,急促的风声吹过耳畔,呼吸堵在肺里。
他猛地挺住脚步,反过来拽住身前的人,摇着头泪水流了满脸。
“不要往前了,”他的喉咙嘶哑着,“不要再往前走了,阿娘。”
女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笑了笑。
“明渊,要活下去。”女人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发顶,又拂过他的脸颊,“一定要活下去啊,明渊。”
“不要!阿娘不要!”子车明渊挣扎着伸长手臂,指尖从女人的袖尖上滑落。
不要再往前了,你会死的,会因为我而死的。
我没有想要活下去的,阿娘你走好不好,扔掉明渊这个负担,离开好不好?
子车明渊动弹不得,他被一件法器好好的保护在原地,看着阿娘离开的背影。
她说: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比子车家的禁地要大,比子车家也要大很多。
我的明渊一定可以找到那个,能够接受你、爱你的地方。
所以,要好好活下去啊,明渊。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活下去啊。
我只是,只是,想要再见你一面而已啊,阿娘。
灼热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红得发紫的血沿着裤管滴落,他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外走。
母亲——
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阿娘看见了他,然后,在他眼前,被一剑穿心。
阿娘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见她朝夕相伴的丈夫,神色平静,毫不留情的将剑从她胸口拔出。
美丽的血花盛开,她向后倒去,沉闷的死在了针对她的一场算计中。
“来吧,”那男人的视线落在血人一般的子车明渊身上,挑衅的笑,“让我看看,最强血脉的力量。”
子车明渊歪歪头,他听不懂那个男人在说什么。他已经疼得麻木,瞳孔涣散,心心念念的都是要找到阿娘。
对了,阿娘,在哪里呢?
啊,在那里。
他一步一步的挪着向地上的阿娘走去,可他越走越慢。
因为有数不清的箭矢和灵力击打在他的身上,他好痛哦,为什么要打他呢?
但是,阿娘还在等他,阿娘说,世界很大的,他们要一起去看的啊。
“阿娘……阿娘……”
他继续向前走去,身后滴落的每一滴血都开始燃烧,冰冷幽紫的火焰随着子车明渊涣散的精神力,蔓延在子车家的每一处。
惊慌失措的人们被火焰吞没,连呼救声都没能够发出。
还活着的人恐惧的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想要逃出去,却还是被火焰拽了回来,吞没在了一片寂静里。
而他,终于抱住了他的阿娘。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阿娘也变得冰冷了呢?
他颤抖的手死死拽着母亲藕荷色的袖口,血渍在浅色的布料上蔓开,后母亲的胸口一样。
原来,阿娘也流血了。
原来,阿娘已经死了。
他又哭又笑,埋首在母亲的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嘶吼。
冰冷的火焰从他身上的每一滴血开始燃烧,他要和母亲死在一起。
和这个本就不该出现的家族,一起埋葬。
可是,真的好冷啊。
他什么也没有了,烧尽了一切的火焰也温暖不了他自己。
他蜷缩在厚厚的尘埃里,被天道抛弃。
他伸出手去,眼前是星辰般坠落的灵力碎片。
应该有一个人,来牵住他的手。
应该有这么一个人,带他离开这里。
如他所希望的,那纷纷坠落的灵力凝成了一个金色的人影。
祂义无反顾、毫不退缩的将手、将希望伸向了子车明渊。
可祂是谁呢?
祂能是谁呢?
“不要勉强啊。”
“我当然相信你。”
“要为了自己而修行啊。”
子车明渊颤抖着,握上了那只手,金色的人影变成了穿着剑宗弟子服的秦霜。
秦霜温柔的笑:“小师弟。”
“师姐……”
泪珠滴落在手背上,绽开一朵水花。
再次抬眼,他已经站在了问心道的尽头。
前方,一束阳光倾撒而下,衬得秦霜的眉眼愈发温暖,她如往常一般笑道:“小师弟。”
子车明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直直的跑向秦霜,用力的抱住了她。
“怎么了这是?”
突然被抱住,秦霜懵了一下,而后很快平静下来,温柔的抚摸着小师弟的头。
问心道的阵法又加固过,初次经历这种直击心灵级别的幻阵,有情绪波动也正常。
何况小师弟满门被灭,也是小小年纪就历经坎坷。
“没事的,没事的,”她轻轻的说,“以后都有师姐在,有剑宗在。”
“我们明渊,永远有家可回。”
“师姐……”他埋首在秦霜身前,哽咽着落泪。
第一次,他不是在秦霜面前做戏的落泪,可他却不想要秦霜看见这一刻的他。
“额……”花萘是第二个从问心道走出来的,一看见这一幕她都懵了。
她呆愣在原地,喃喃道:“大师姐……子车师弟……我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了吗?”
其实按照资质来看,秦霜估计应当是花萘先出来,没想到这一届三百一十七名新晋弟子中,她的小师弟居然是第一个出来的。
而且还一副触动很大的样子。
虽然秦霜并不知道子车明渊究竟在问心道上看见了什么,但这不妨碍她安慰自家小师弟,以及为他感到由衷的开心。
秦霜看见了不远处的花萘,她拍了拍子车明渊的后背,轻声道:“好了,不难过了,有师姐在呢,师姐带你下山去吃烧鹅。”
子车明渊哽咽着抽噎了两声,依依不舍的放开了秦霜。
秦霜心下好笑:小师弟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她朝着花萘挥手,示意她走过来。
很快花萘走了过来,脸上八卦吃瓜的表情差点没藏住。
秦霜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对负责登记的弟子告知了一声就带他们俩走了。
毕竟他们是一开始就被选中的亲传弟子,不是新入门的,不必登记身份领取领子令牌。
三人穿过无妄山的结界到了白云镇,镇上由于近日仙门招新的缘故,非常热闹。
街道上人流如织,入眼皆是各色修士,各种品阶的武器看得花萘一阵心动。
秦霜看着她兴奋的表情,了然的笑笑,“要去贮宝堂逛逛吗?”
“要!”小姑娘眼睛都亮了,“我一直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但是师父说去剑冢选剑之前用什么都一样,师兄又……”
秦霜笑笑:“你要是早提出这个,罗坎一定早给你准备一柄宝剑了。”
“玉虚长老眼光挑剔,你是他第二个弟子,罗坎之前没有师弟师妹,所以没有考虑到这些。”
“那果然还是经验的差别了。”花萘道:“所以我觉得子车师弟就很幸运啊,入门就有大师姐你给他送了天品的法器。”
“嗯?”秦霜愣了一下,“明渊告诉你的?”
子车明渊立刻看向秦霜,眸中惴惴,“师姐,不能说吗?”
花萘察觉气氛不对,赶忙解释道:“是我们好奇子车师弟的法器,缠着他问,他才告诉我们的。”
“这样啊。”秦霜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可能写得稍微有点意识流?
问心道的幻境中都是小师弟经历过的事情哈。
但我们霜没有救他,在小师弟进剑宗之前,他们也没有见过面的。
只是子车明渊潜意识里的求生欲让他想要一个依靠和救赎,而他的认知和记忆里,能够和这个靠得上一点的,只有秦霜。
真惨啊,我们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