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杂总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呢?
他就是我当时工作压力大的原始推手,他硬生生把我推到了一个我根本无法胜任的位置上,几乎将我逼吐血。
我几次三番地向他申请退下来,但他嘴里总能冒出我妈的经典台词:“你明明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愿意做呢?”
而且还比我妈多了几分画大饼的意思:“你知道别人工作几年才能到这个位置?你才工作一年就走到这里了,为什么不再坚持往高处走走?”
他说:“你不要看陈哥辞职了,你就也想辞。他是找到下家才走的,你有下家吗?就算你能考上研究生,那毕业了也还是得找工作,到时你的工资可能还不如现在高。而且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你就算真想走,那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走不好吗?”
我心想要是没你的话,我倒也想等情况稳定再走。
后来他卡了我一个星期,到底还是批了我的离职申请,当天我就滚蛋了。
按理说到这里为止,我跟他就没什么瓜葛了才对,但是有一天在我背书背得焦头烂额时,他他娘的给我发了张我前男友和他师父两人在N市逛街的照片。
那时我早就看出这对狗男女不对劲儿了,但我知道我提分手我前男友肯定要纠缠,为了不打乱学习节奏,我就把这事儿在那摆着没管。
这时候这么一张照片发过来,气得老子鬼火烫。
我在聊天界面回了他一句:嘲讽我?
他说:没有。
然后我就把手机扔一边背书了。
一个小时后再拿起手机,发现他后面又来了一句:复习得怎么样了?
我诧异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回他:搞我心态?
他说:不是。
几秒后又弹出一句:算了,你加油吧。
我气得跑到阳台大喘气。
所以说这类计划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为你不知道多少人会等着看你笑话。
好在最后还是连滚带爬上岸了。
2021年6月,我收到了N大的录取通知书,我妈高兴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2021年7月,“双减”颁布,但因为我已经离开教培业,所以没怎么关注。
直到几个月后,惊闻“他山石”倒闭,以前的同事们都在另寻出路。我感慨于一个时代的落幕,同时也略感后怕。
我倒是也想过杂总以后怎么办,因为我们以前私下里嘲笑过,像他这样只会溜须拍马的人,真不知道离了“他山石”还能干点什么。
然后现在我知道了,他跑来深造来了。
不过20出头的研究生们,大多更讨厌社会老油条。
杂总比我还大一岁,比我还低一届,更重要的是他比我油腻得多得多。我觉得他在这里日子不会太好过。
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迎新结束之后,狂欢留给了下一届,研二生们回归到日常的步调里。
到研二这个时候,其实基本上已经没什么课了,主要是跟着导师做项目,然后就是准备开题。
一般学近代史的大多从研一入学就在为毕业论文做准备,因为近代史要看的资料更多。但我是学明清史的,所以这个时候还在选题阶段。
我导年纪大了,这届就收了我一根独苗,所以也就只顾我一个:“小归啊,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啊?”
我实话实说:“唐老师,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方向。”
他说:“那不着急,一定要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到时写起来才不会那么痛苦。”
我说:“唐老师,我确实有一个想法,我想写跟女……”
他说:“跟女性相关的研究是吧?”
我说:“老师您怎么知道?”
他说:“我的几乎每一个女学生,都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我的初衷是,我是个写女频文的,研究妇女相关课题肯定能最大限度地获得题材。
但唐老师跟我说:“你们啊,不要把自己给局限住了。女生就一定得研究女的吗?女生就不能做其他研究吗?做学术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学界聚焦的重要问题还有很多,你千万不要给自己贴标签,一定要把视角放开。”
我说:“好吧,老师,那我再想想。”
他看了看我:“你其实很聪明,真不打算继续读博吗?”
我摇摇头:“不打算了,老师。”
我一直用的借口是父母供我读书有压力,所以不打算再继续往上读了。
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读了博未来就是要一生搞学术,要肩负唐老师的学术思想,将唐门理念发扬光大。
这和我学历史的初衷大相径庭。
而且唐老师总劝我读博,其实是因为他本打算带完我这一届就退休,他希望自己的关门弟子是真正的学术界人才。
那我就更不能贸然答应了。因为我是一个能在疫情初期裸辞的人,也就是说我骨子里有十分随性的成分,很可能我只有在自己真心喜欢的领域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我真的很难向他保证我这辈子都会做学术。
因为这事儿,我在这个学校的名声并不好。恰巧现在也是研一选导师的时候了,估计我的恶名已经传去了下一届。
他们会说,如果选唐老师做导师,一定要相当谨慎。
唐老师年纪大了,很快就要退休了,上一届就想收个关门弟子继承衣钵来着,结果收的那个学姐抵死不读博,就想拿个研究生毕业证去混饭吃。
唐老师学术一生,不希望关门弟子是个半吊子,所以这届才又要再招一个。
所以啊如果选唐老师做导师,一定要想好了打算读博再选,不要浪费名额,也别辜负唐老师一片苦心。
同时这也说明,只要能跟着唐老师,就一定能读博深造。那这可是个抢手名额。
所以在争抢这个名额的过程中,势必会引发一些矛盾。
这就看他们本事了。
至于我究竟为啥会在唐门呢,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
其实当时不仁义的不是我,是唐老师精心挑选的上一个小伙子——资质好、科班出身、有较明显的读博意向。但那小伙子,是个gay,一心想去学魏晋史。
而且这小伙儿,贼能睡,醒过来得知自己被选中时已经是下午。于是他在一个非常迟的时候,在系统里胆大包天地点了“拒绝”。
这时候系统里还没匹配上导师的学生已经很少,而且还在不断减少。唐老师火急火燎地从剩下的几个里选择了一个名字最像男生的,就挑中了我。
当时系统显示唐老师选了我,我的室友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尤其是夏夏。夏夏晃着我的肩膀跟我说:“姐你太牛了姐,那可是唐老师!他可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老师,学术造诣高,然后脾气还好,跟了他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姐!”
我那时候消息闭塞——当然现在也很闭塞——总之夏夏说得我非常高兴,也没多做什么打听。
是的,唐老师确实很好。虽然我并不是他想要的关门弟子,但他还是态度温和,尽心尽力地教我。
让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其实我们师门连毕业带在校一共50多人,半数以上都是师姐,所以唐老师并不是个在意性别的人。包括在挑选关门弟子的时候,他唯一的要求也只是未来一定要留在学术界而已。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有个资质好、愿意一生搞学术的女生出现,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收下。
只是那位gay兄的突然拒绝让他陷入了盲选,而根据他多年的从教经验,他认为男生读博的概率更大些。
所以当双选结束后,我去唐老师那里报到时,他挪挪老花镜问我:“你叫归有光吗?”
我说:“是的,唐老师。”
他问:“你打算读博吗?”
我说:“不打算。”
所以唐老师决定延迟退休一年,再多招一届。
这一次他用了更加靠谱的办法——在有意向跟他的学生里挑选了资质最好的三个,直接拉到办公室谈话,然后双方共同做出最终决定。
于是拉人这个事儿就交给了我。
我拿着唐老师给的便利贴匆匆忙忙跑到研一上课的教室,等那边一下课我就跑了进去:“我念到名字的,跟我出来一下。”
“毛小芸,朱豪,杂……”我嘴上一顿,抬头看向教室一角的一个身影,“杂诗。”
小芸是个气质很干练的小姑娘,不怎么说话,和阿月给我的感觉有点像。
朱豪的名字让我很担心他会不会有个类似“豪猪”的外号,而且他本人也是高大然后有点胖胖的那种。去办公室的路上我就感觉到,这个人好像有点,爱打官腔。
他的这种官腔和杂总还有点区别。
杂总的官腔是爱护型的,举个例子就是,我刚入职的时候杂总对我说:“你们这批员工我都是当自己弟弟妹妹看待的,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多跟我沟通,只要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我喊苦喊累的时候杂总对我说:“老板对你是非常看好的,别人可能做不到,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这个能力,你也千万不要怀疑自己。”
就是你如果不了解他这个人,你会觉得他对你特别好。但如果稍微了解了解,你就会发现他其实只是想骗你干活。
但豪猪……对不起,不是。
朱豪的官腔是:“学姐,我考这个学校就是奔着唐老师来的。其实我呢,本科是A大的,我考不考这个研究生都好找工作,但我觉得人还是得有梦想。”
“我这个人呢,家境也还可以,多读几年书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啊,是N市本地的,哪怕假期里唐老师有什么事儿用得到我,我也随时都能赶过去为他老人家效劳。”
“我这个人啊,很能沉下心来钻研。我厌恶一切电子产品,手机对我来说只是个通讯工具。我的所有书籍都是纸质的,看论文也是打印下来看,这样方便做笔记。电脑啊、平板啊我也带来了,但是我就是不爱用,平时写文章、投稿也都是手写,那样更有手感……”
我实在没忍住:“你不爱用电子产品我能理解,那你论文到时候打算怎么写呢?”
杂总在口罩后发出“吭”的一声怪笑。朱豪脸上一红,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亿些误会与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