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我妈受过三次大的打击,考大学是一次,初次考研是一次,找工作又是一次。
她渐渐看明白我并不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转而希望我能有个稳定的工作,这样说出去也好听。
在得知我有个N市男友,家里有六套房之后,她好像觉得我的人生出现了转机。
所以第一个催我的,其实是我妈。她说:“你也得争气啊,你要是没有正式工作,人家这条件凭什么找你啊。”
对于我妈说的话我一般不会反驳,因为一旦反驳就会没完没了,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我对我妈还是很感激的,一般不会和她吵架。
虽然我妈的很多言论都是“典中典”,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个好儿媳、好女儿、好妻子、好妈妈。
她常说“人是为自己的家人而活的”“像你爸那样的人就是自私,脑子不正常”。不过后来“自私”和“不正常”这两个词也经常被用在我身上。
作为“渣男父亲”的受害者,我却也遗传到了他的特质。
我很感激妈妈对这个家的付出,她已经在能力范围内把我和妹妹养成了最好的样子,而且是在我爸不怎么参与的情况下。但是我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她说的“一个家就是一座堡垒”。
但我可以尝试着去共情。或许她的意思是,一个家是绝对不能散的,其中一人的荣耀将是所有人的荣耀,一个人的耻辱也将是所有人的耻辱,所以家庭成员理应为了整个家庭的利益做任何牺牲。
我妹似乎很赞成这种模式,也多亏得她俩我们这个家到现在还屹立不倒,但我爸显然为此感到痛苦,他这辈子反正也就这样了。
我的话,更多的是觉得没意义。
我知道我妈为什么要劝我找个稳定的工作,因为稳定的收入可以增强一个家庭的稳定性,与之俱来的是强大的抗风险能力。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稳定工作可以减轻人的不少压力,同时这也是婚恋市场上的重要筹码。
但关键是,我好像没那么在乎我未来的家稳不稳定。
妈妈是不能理解的,她对我的愤怒中还饱含同情。她是爱我的,所以担心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她总说在我身上看不到一点点希望,她说:“我怕等你想明白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一切就都晚了。”
我说:“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意义啊。我就是想写小说,创作就是我的人生意义。”
“那你就是没想明白,这有什么狗屁意义!”她红着眼睛大骂,“等你想明白家庭是最重要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你就只能去相亲角找老头子了!”
你看,我就说了一句,她后面就有八句话等着我:“你就和你爸一样,脑子不正常,也不是过日子那人。”
“你就在那空中楼阁里面飘着,一点也不脚踏实地。你姨妈也说你的想法都是虚幻的,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外面人急死也打不醒。”
“现在疫情期间,你看看有多少人失业。你这能给人上网课还算好的,不好好工作你还想辞职,你这不纯纯有病吗?”
“你写那些东西有什么用?能赚几个钱?白云写《月子2》还能给村头厕所贡献纸,你这写的我连张纸头也没见到!”
我立刻掏出手机:“你等会儿我觉得这句话特别绝,我拿备忘录记一下。”
我妈抬手想抽我又放下,最后说了一句:“这世上最不正常的,第一个是写东西的,第二个是画画的。”
我没有想明白这和画画的有什么关系。
决定跨考到文科专业,是因为我想明白一件事。
我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写作,以此为梦想,但我其实从未为增强写作能力做过任何努力。
我做了那么多年理科生,平时还不爱看书,我觉得学历史能让我知道事件发展的规律和脉络,而且还能逼着自己多看点书。
我做好了考不上的准备,但就算考不上,备考时学的那些东西还可以供日后写作所用。
这个决定当然又受到了我妈的狂轰滥炸,她不停地打电话问我学这个有什么用,并劝我在职考教师编。
我说在职就已经能累死我了还考编,而且N市非师范的本科生根本不让考编。
我妈试探着问:“那研究生在N市能考编吗?”
我说:“研究生可以。”
她叹了口气:“随你吧,妈妈也管不了你了。”
但其实对于研究生考编,N市还有个“本硕专业一致”的要求,所以估计到时还是没戏。
我前男友作为师范生,对这非常了解,所以他比我妈难糊弄。
他问我:“你认真的吗?归归,你考这个专业完全没有用,而且还要再上三年学,三年没有收入。你要是考上了,我妈就真的不可能松口了。”
我说:“你妈怎么想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我知道,就算我妈不同意,我也一定会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为我考虑考虑,我当然更希望他们喜欢你,我希望我们能获得父母的祝福。”
我说:“我跟家里说好了,明天开始回家复习考试。”
然后这狗东西说了句我万万没想到的话:“你真的太幼稚了。”
被幼稚鬼说幼稚,让我有种吃了屎的感觉。
我这个人不馋名、不馋钱、不馋利,就只想做些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儿。我觉得我这是想开了,但好像我周围的所有人都认为我这是没想开。
启程回家乡复习的时候,我以为这段感情就到这儿了,但我前男友却说他想通了,会支持我的决定,等我考上了再给我庆祝。
当时在车站,气氛还真有点像刚恋爱那会。他拉着我的手说,反正他家普遍学历低,能娶个高学历老婆也挺好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考研并不是为了做他的高学历老婆。
不过在一堆听得头疼的屁话里,倒是夹杂了句挺戳我的。他说:“考上了之后,可不要忘了我啊。”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是进京赶考的文弱书生,他是在家等我的狐狸成精。
之后我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五个月,因为上下五千年要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作为一个体育老师,日子过得非常清闲,经常和同事聚餐什么的。
其中负责带他的师父是名女老师,长他3岁,盘正条顺的。
她经常在前男友的镜头里出现,跟我打招呼。有时是路过说一声“小吴又跟女朋友视频那”,有时是聚餐时坐在前男友旁边,跟他打情骂俏。
我说:“你不觉得你俩有点太亲密了吗?”
他忙道:“你可别乱说,她是我师父。”
师父也笑嘻嘻捶他一下,说:“就是,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啊。”
我说:“行,你们玩,我背书了。”
事实就是,爱是一道光,绿到我发光。我清楚地记得那是2020年12月15日——因为那年考研是圣诞节,我的倒计时撕到了只剩最后10天。
他千里迢迢来到我的家乡,出现在我眼前,就为了说一句“我们分手吧”。
我说:“是因为你师……”
他立刻打断道:“跟她没有关系。”
我说:“行吧,还是谢谢你。”
他问:“谢什么?”
我说:“谢谢你陪我的这还算美好的五年。”
听到这里,夏夏抽了张纸巾擦眼泪和鼻涕。
我眉头紧皱:“你哭什么?”
她大喊:“Be啦!Be啦!”
Be不Be的,那得看从哪个视角看。
前不久,我前男友和他师父订婚了。这也算他的人生巅峰——家里成了拆迁户,考上了教师编,娶了同样有编制的漂亮老婆。
既然分手的直接原因是男方劈腿,我妈倒也没说什么。但有时她也会感慨,说我错过了在N市拥有六套房的机会,那是我们家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基业。
我没什么感觉,只是刚分手那会偶尔会想起他来,想给他分享点日常,但很快又会反应过来已经分了。
然后心里就,还挺酸的。
重新开始上学后换了新环境,每天上课、看书、写小说,前男友于我而言也渐渐变得像上辈子的人了。就是把我的室友们吓得够呛——她们听我一天到晚哒哒哒哒打字,都以为我在写论文。
所以我在专业里很早就出名了,夏夏到处给我宣传,说她有个室友是个学霸,从入学第一天就在准备发C刊。
于是等上课时发现我其实是个草包,我就被同学们嘲笑得非常彻底。
记得当时有个老师问我:“你回答一下,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分期是什么时候?”
我特别自信说:“是公元前475年。”
老师看了我一眼:“你本科是学什么的?”
我说:“学化学的。”
他说:“怪不得。换个同学回答一下。”
然后科班生是这么回答的:“一共有八种说法。第一,以范文澜为代表的西周封建说;第二,以李亚农为代表的春秋封建说;第三,以郭沫若为代表的战国封建说……”
我的眼睛睁得和牛一样大。
和我不一样,宿舍的妹妹们都是很有上进心的人。夏夏以后想考公,成为一名优秀的政客;阿月以后想读博,然后留校做教授;小珍是历史师范的科班生,以后想考教,当高中老师。
我呢,胸无大志,就想继续在我的空中楼阁里飘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理想主义者。
也是一个里世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