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祭酒向皇帝请辞。
不同于赵博士的待遇,皇帝挽留了他很久。
魏琳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跑去找他。
她自认为两人的交情还算不错,尝试询问他辞职的原因。
蔡祭酒摸了摸她的头:“我想了很多,但仍是空中阁楼。”
“现在,我想去脚踏实地地做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蔡祭酒又笑了起来:“你的那个实践,就很不错啊。”
魏琳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跑去把学生们的实践报告抱来给他看。
“哎呀呀,”蔡祭酒仔细地看着他们的报告,很是高兴,“他们居然能认出粟米未脱壳的样子来了。”
“姚家的十一郎,居然学会织布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姚成宣要是听到了,估计又会气个半死。
但这些实践报告再生动有趣,也无法阻挡蔡祭酒离开的决心。
皇帝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他。
蔡祭酒最后帮魏琳干了一件事,把考试时间规定好了,监考博士们再也不用自带干粮进考场了。
“一直叫我蔡祭酒,现在,你可以叫我蔡九郎了。”
蔡家九郎,蔡卓。
蔡卓把胡子刮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他钻进马车,挥挥手,和前来送别的人们道别。
国子监门口有许多人来相送,魏琳混在其中,赵博士站在她身边,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博士……”魏琳开口道。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赵博士瞅了她一眼,坚决表示不当她的万事通。
行吧。魏琳摸摸鼻子,又跑回校舍窝着了。
第二天,她跑出国子监,准备去买点糖糕的时候,正巧看见蔡卓在门口扫地。
魏琳:“?”辞个职而已,已经沦落到扫大街了吗?
蔡卓看见她,挥挥手笑道:“魏郎,好巧啊。”
“巧……”魏琳点头,好奇地凑近他,“蔡君干嘛呢这是?”
身为晚辈,魏琳喊不出蔡九郎,只能称君了。
“这个啊,”蔡卓浑身充满了干劲,喜气洋洋道,“我要在这里开一家私学!”
“不要束脩,谁都可以来听!”反正蔡家有的是钱,不缺这点东西。
魏琳:……
她回头看了看国子监的大门,又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在国子监对面开私学?!
从老东家跑路后,还要撬老东家墙角?而且就在对面?
蔡卓辞职后,门生遍布天下的梦想依旧没变,他拍拍魏琳的肩膀,笑道:“国子监多是官宦子弟,我教庶人子,不会有冲突的。”
“我知道,”魏琳挠了挠脸,“只是没想到,呃……我们这么快就碰面了。”
蔡卓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看来从国子监辞职之后,他再也没有了那些包袱,整个人终于不拧巴了。
魏琳耸耸肩,对此她只能评价,不论是蔡祭酒还是蔡君,都是很有想法的人啊。
……
蔡卓还真在国子监对面开起了私学。
国子监改革要经过一道道程序,但他的私学不用,自己做主套了魏琳的主意。
来上学的多是殷实人家。
蔡卓作为一个世家公子,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不易,魏琳表示理解。
笔墨纸砚,哪一样不需要钱呢?
让连温饱都没解决的庶人来上学,未免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没有了蔡卓的支持,实践一科也没有落到实处。不过上次一起出去的学生们自发的拉起了队伍,呼呼啦啦领了一群人,请求魏琳再带着他们出去。
她在国子监内已经小有名望了,这次的人比上一次还多。
“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魏琳嘀嘀咕咕,又想起来,对于这些只通经书的学生们来说,恐怕还真的觉得实践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就跟城里人进村一样,觉得哪里都有意思。
“走吧走吧。”
魏琳带着他们去了太子的庄子上,庄子内自备农具,她分给众人,让他们去种田。
学生们挽起裤腿,站在田埂上面面相觑。
劝农诗会作,但是种田……真不会啊。
魏琳早有准备,找来了附近的农户,请求他们教这群富贵公子们种田,报酬是一小袋粟米。
她赶在秋收之前进行了这一次活动,不然一袋粟米根本不足以找到人。
长安多种粟和麦,现在只有南方种了水稻。
在学生们还拘谨站着的时候,姚成宣和第一次出去实践的几个学生已经钻进田野中,向老农们询问农事。
农户们大字不识几个,看见他们身上的锦袍,都有些紧张。魏琳跟着摸了过来,请求他们演示如何割收粟米。
粟米长得和狗尾巴草似的,农户们碰上自己擅长的事,很快动作起来,弯腰割粟。
几个人有样学样,但体力毕竟不如干了那么多年活的农户,有人东倒西歪,差点摔倒。
“小心着嘞,不能压倒谷子哩。”农户们有些心疼地看着被压弯的粟米,让不小心的学生涨红了脸。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实践活动,但对于农民来说,被压倒的粟米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
农民是最珍惜粮食的群体。
所有学生陆陆续续地下地收割,等到差不多的时候,魏琳就准备将筋疲力尽的学生们带回国子监。
刚收割下来的粟米还要经过晾晒,学生们把粟米铺在地上,有人擦擦汗,问道:“这就结束了?”
其他学生们对他怒目而视。
魏琳笑着拍了拍他:“王二郎,明天还要来呢。”
有学生捶着腰,开始哀嚎。
出身于武将家,每天都要练拳的王二郎挠挠头,感觉自己好像多嘴了。
新收割的粟米晒干后,就可以打谷脱壳了,农户们在前面演示,后面的学生们东施效颦,笨拙地挥动着手中的钉钯。
“要扬起来嘞!”农户们早就干完了,拄着四齿钉耙,对着学生指指点点。
扬起来的粟米被风吹散,糠皮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一旁。
魏琳自己也累了个半死,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地上。管事跑来收尾,给他们煮了一大锅的粟米粥。
干了一天活儿的学生们早就饿了,端着碗,也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小口抿着粥。
王二郎喝了一口,忍不住咳了起来,捅捅身边的人,问道:“这好喝吗?”
在这种几乎是粗犷的打谷方法下,粟米里还混着不少糠皮,极其硌嗓子。
被问到的学生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又转头看了看围在一起大声说笑,欣喜地喝着粥的农户。
“不好喝,”他摇摇头,又凝视着碗中黄澄澄的粟米,“但是……很奇怪。”
“这是我们亲手收获的粟米……我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
有人描述不出来,也有人文思泉涌,当晚作了三首诗。
魏琳笑眯眯地征用了,并且告诉他发行在报纸上可能会被皇帝看见哦。
下一个赵博士可能就是你,这句话无疑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能面见圣上,这是何等的殊荣!
学生们就像被胡萝卜吊着的驴,纷纷开始往报纸投稿。
太子殿下的东宫又被书信淹没了。
这些事迹在国子监流传,闹得沸沸扬扬,也有人不以为意。
范休扯开嘴角,不屑道:“竟然下地干活,嘁,国子监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有人附和他:“听说他们还向那群贱民讨教,一点都不把士人风度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观念里,去和低等的贱民一起干活,简直太丢脸了!
士人不就应该喝喝茶作作诗,才叫风雅吗?
众人围在范休身边,尽情嘲笑着魏琳他们。范休和齐沐不合,他们心知肚明,连带着魏琳一起被嘲讽。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魏琳踏进国子学的教室,笑眯眯地看向众人。
“说出来一起开心开心呗。”
范休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四门学学生……你来国子学干嘛?”
四门学学生怎么配到国子学学馆?
魏琳依然笑着:“我找顾五郎,啊,他不在吗?”
范休的脸绿了起来,顾慈和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博士教授,根本不在这个教室,她就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故意进来的!
偏偏魏琳还一副无辜的模样,四处张望着,好像真的在寻找顾慈。
“……你和齐沐果然一样恶心。”范休抬头看她,“两个贱种。”
刚刚还在谈论着如何风雅的学生们大惊,这话实在是……有些太粗俗了。
齐沐如何被激怒的,好像已经明了了。
“贱种吗?”魏琳歪了歪头,脸上不见愤怒,“原来太原范氏,就这啊?”
范休捏紧了桌角。
魏琳叹息道:“我还好可惜呢……”
“齐三郎怎么没把你打死?”
两人的眼神间呲出火花,有胆小的学生已经悄悄往后面退去,更多的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眼神。
魏琳不太喜欢这种被当猴子围观的感觉,她勾勾手指,问他道:“敢吗?”
范休一愣:“敢什么?”
国子监不允许私斗,范休狡诈,只会用嘴皮子激怒她,不会动手。
就像对付齐沐一样。
“论道。”魏琳垂下眼睛看他。
“和我论道,敢吗?”
作者有话要说:齐沐:我虽然没出现,但是国子监处处是我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