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涿要来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断崖。
他望着断崖下的沟壑,在黑夜中显得那样深不见底。
“这里原先有一条河,”闻涿声音很轻,轻的一阵过堂风都能将其吹散,“叫泺河。”
姜婵心神一动。
“泺城之名,便是取自这条河。”
闻涿目光放远,回忆着泺城的历史。
泺河原先是一条极为宽阔,悠长的河,它清澈见底,鱼虾不绝,从来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它就像是一条取之不竭的宝藏之河,路过的人群在这里安家,久而久之便有了泺城。
“旱灾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城中百姓想着,只要泺河还在,还怕没有水吗。就像是河神揣测到了这卑劣的想法,祂发了怒,突然有一天,泺河干了。”
闻涿嘲讽地笑,指着断壁之下:“这里原先就是泺河,用了这么多年水位线未下降分毫的泺河,竟在一夜之间干涸,只留给我们这样一处悬崖。”
姜婵没说话,只很久之后才问一句:“大旱三年,为何一直不走?”
明明可以在发现泺河干涸时就离开,何苦等到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见过温水中的青蛙吗?”闻涿回答,“烹煮青蛙时,若是沸水下锅,不一会它们便都跳走了。但若是温水下锅,青蛙感知不到危险,耽于安逸,它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他望向姜婵:“泺城人便是那锅青蛙,他们靠着泺河安逸太久,无法离开这里,他们宁可在这等着泺河重新涌动,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寻求他法。”
“他们甚至一波又一波地跪在这里祈求河神,妄图能够回到原先的生活。
姜婵像是预料到了什么:“然后……?”
“河神真的出现了。”闻涿神情晦暗,“她跟城主做了个交易,她要少女的肉身祭祀这处断崖。”
说什么河神,神哪里有这样邪恶的愿望呢?闻涿扯嘴勉强一笑:“她说,越多越好。”
于是便有了这一场献祭,姜婵有些生理不适,少女们悲惨的结局大都相似,故事的开头却各有各的荒诞。
“今天白天,你被抓回城内时,”姜婵抿唇,问道,“他们说,你是被掳走的?”
闻涿摇头:“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就是想到这里来。”
“你想做什么呢?”
闻涿不再说话,只是虔诚地望着眼前的沟壑,像是在看什么许愿盒。
他也确实许了愿,在姜婵的注视下,他缓缓开口:“祈求河神大人,阻止这场屠杀。“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呼啸的风声停止了。
一股凌冽的气息铺设而来,裹挟着浓烈的寒冷。
姜婵倏地警戒,眉眼下压,这股氛围她十分熟悉,冷肃的,压抑的,冰冷的,是傲慢的强者在肆无忌惮地碾压。
跪在一旁的闻涿像是卡顿住,一动不动,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姜婵忽然明白,是自己所在的空间已经被冻结。
就在意识到时,一阵轻巧的,悠哉的,旋律温柔的轻哼声在耳畔传来。
姜婵转过头,就在她的腿边,凭空出现了一位少女,坐在断崖之上,双腿孩子气地在夜空中来回晃荡,紧紧挨着姜婵,距离近到,她只需稍稍偏头,便能靠在姜婵腿上。
崖边的夜风那样大,她是那样瘦弱,瘦到若不是冻结了空间,姜婵只怕她会被轻而易举地刮到崖下。
而她没有半点惧怕,神情愉悦,脑后绸缎一般乌黑的发丝不加任何首饰发带的束缚,在她身后安静散落。
二人安静对峙,姜婵额角渗透一滴冷汗,她紧张极了,眼前这个女孩有意无意散发的修为太过恐怖,就连当初面对莲华的杀阵时也没有如此的震慑。
而少女不觉,依旧在耐心地哼着曲调,像是一段哄儿童安睡的催眠曲,她神情专注又怀念,如若不是修为的镇压与冻结的时空,姜婵怕只会觉得她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孩。
终于,她哼完了,她抬起明亮的眼睛望向姜婵,笑容甜美:“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
姜婵并未说话,只安静地与她对视。
她却并不在意姜婵的无礼,依旧笑吟吟的:“要不要做一笔交易?将城主书房密室中的东西交予我,我便完成你的心愿。”
姜婵没有答应,只问她:“里面有什么?”
少女并没有回答,只是轻巧跳起,站在她身边,垫着脚在她耳畔娇俏说道:“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姜婵被她压制,分明没有被抓住却动弹不得。
像是看到了什么,少女在她耳畔一笑,清甜的气息喷洒在姜婵耳后:“他还真是紧张你。”
她退后两步,打趣地看着姜婵:“不过离你近些,那眼神便恨不得将我粉身碎骨。”
姜婵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正欲接着问话,下一瞬她却消失不见,阻塞的空间屏障被打破,一支尖锐的树枝自姜婵耳畔旁擦过,如果那少女没有离开,那破风的树枝只会穿过她的头颅,将她一击击杀。
她愕然回头,望向不远处,山风猎猎,谢怀面色难看的要命,站在她身后,喘着粗气,神情极度不安,望向她的眼神中写满了后怕。
此刻见姜婵无事,谢怀积攒的火气爆发,看向一旁跪着的闻涿,咬牙切齿:“他就真的这么重要?甘愿命都不要?”
天晓得方才谢怀赶过来时,看见姜婵被那女子挟持,高深的修为就连他都看不破,只怕弄死姜婵,比绞断一根头发丝都轻巧。
姜婵却又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疯,只觉得这个幻境的谢怀有点神经,是不是幻境知道无法迷惑她,干脆自暴自弃了?
既不像现实中那样的冷静傲然,也不似她的幻境中那样温柔体贴,整天对着她发脾气,整的人有点无语。
姜婵没有理睬他,只拍拍身旁呆滞的闻涿:“醒了没?”
“河神……真的存在……”
清醒过来的闻涿一脸震惊,状若恍惚。
姜婵明白,他也同她一样,单独见到了那个女子。
”她要你做什么?“
既已许了愿,那必然要付出点什么。
闻涿痛苦地闭上眼,声音干涩地像是身旁那道枯尽的河床。
“她说…要闻暄的命……”
等送走了精神不济的闻涿,姜婵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脑中一直在思索。
“你的意思是,只要将密室的东西交给那个河神,困住我们的这个秘境就会解开?”
谢怀听了她的话,蹙了蹙眉。
当然不是,姜婵在心底反驳,她很清楚那少女对她说的离开,是指离开太虚幻境。
她是谁?为何会知道幻境的事?她与闻涿看到的画面并不一样,是不是说明这个少女其实是依据他们心中所想幻化而成的,并不是真实的存在?
见她许久不理自己,谢怀问:“你在想什么?”
姜婵神色疑惑:“闻涿方才说的……”
“到了。”
谢怀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仿佛刚才问话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姜婵也并未在意,书房之内有人在交谈,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跃至房顶守着。
姜婵凝神去听屋内人的对话。
“闻涿今日如何?”
“少主闹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才安静下来,想来睡熟了,屋内到现在没再闹过。”
闻暄冷哼一声:“若是叫我知道是谁乱嚼舌根让他知道了此事,我必将其千刀万剐。”
“少主年幼,不明白城主大人的苦心,也不明白城中百姓的艰苦,等他长大了,自会明白一切。”
“低头。”
姜婵正听得起劲,谢怀按着她的后脖颈,小声提醒。
还没等反应,谢怀已经将姜婵按在自己怀中,低伏下去。
下一瞬,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城主大人,牢城营那边有人劫狱!!”
!
姜婵抬眼望向谢怀,正对上他的瞳孔,也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
谢怀摇摇头:“是我师姐,不必担心她。”
姜婵蹙眉,林津津不过一人,如何抵得过整个泺城的防备,正欲起身往牢城营看看,听到闻暄的问话。
“有多少人?”
“一…一个。”
“不过一个人,你慌什么,泺城的守卫呢?”
那人欲哭无泪:“整个城的守卫,都未能拦下那一个女子,她身法凌厉的很,没人能近的了她身!”
“什么?!”
屋中众人一听,纷纷做不下去了,一个个的全都往牢城营的方向跑去。
人都跑完了,屋顶上的二人才谨慎地下来。
面对姜婵有些震惊的表情,谢怀笑笑:“我师姐虽与我同属剑修,但她跟着旁系长老,学了点皮毛的体术。”
铉云宗的一点皮毛,放在这大旱三年,身体素质大多不堪的泺城中,便是重于千钧的杀手锏。
姜婵闻言放下心来,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还是白日里见过的那般,一眼便看完了所有。
那所谓的河神女子说这里藏有暗门,姜婵四处看了看,觉得可能的地方,只能是那道宽大无比的书墙。
她上前,到处默默看看,心想着机关能放在哪里。
跟在她身后的谢怀看着姜婵略显稚气的动作,余光中有瞥到那道鲜红如血的红梅屏风,咳了一声,将笑意藏起。
终于,姜婵拉住书墙的一处架子,有些迟疑地往后一拉,头顶灰尘纷纷落下,还未落至姜婵毛茸茸的头顶时,被一本书籍尽数接住。
头顶的阴影投射下来,姜婵抬起头,望见一双深邃的眼。
很奇怪,每次姜婵在望向他时,总能跌入谢怀的双眼中,姜婵自嘲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一直一直,时时刻刻地在盯着她看呢。
谢怀贴在她身后,用随手抽出的书挡在她头顶,不想叫肮脏的尘土弄脏了她的发顶衣裙,见她拉不动,便伸出手握住她握住的书架。
少年的气息彻底将她包裹住,有谢怀身形遮盖,从外面看,娇小的姜婵被挡的一干二净。
念着不久前见到的,她与闻涿的亲密画面,谢怀敛眸,又往前贴近半分,如今二人身体虽未向软塌下时那样紧密相触,还留有一丝空隙,但也就是这处空隙,却使得姜婵更加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就像明明没抱在一起,却比抱在一起更加难耐。姜婵不明白这些,只觉得自己口渴的很。
谢怀却是暗自的稍稍雀跃。
如今他二人这般,不比她跟闻涿月下时来的亲近多。
高兴了,手上便终于开始使劲了。
拉开那道沉重的书墙,二人终于窥得后面的机密。
在看清是何后,姜婵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思考解谜走任务
男主:吃醋吃醋吃醋,贴贴老婆,嘿嘿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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