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姜婵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这已经快成为她的习惯了,长时间的奔波流离让她夜间无法睡得安稳,多数都是靠修炼来度过漫漫长夜。
可如今在太虚幻境之中,修炼的灵气也无法供养给谢怀,招数身法等出了这里统统都会忘记,姜婵靠在床边,思索着如何才能带着闻涿安全离开这里。
院中另外两位睡得香甜,一片静谧之下,姜婵只能听到不远处海浪冲刷海岸的细密声响。
“咚、咚”
突如其来的细小敲击声在现在显得如此清晰。
姜婵拉开窗,一眼便瞧见了躲在树上的闻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左瞧右看的。
“你在做什么啊?”
闻涿见左右没有人,这才从树上跳下,可怜兮兮地凑到姜婵面前:“我白日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那你直接从院门进就是了,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闻涿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我堂堂一代风流大少,大晚上私会小姑娘,被人看见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婵呵呵一笑:“那你保留你的名声吧,我要睡了。”
说罢就要关上窗。
“别呀别呀别呀,你陪我聊聊天嘛。”
“听闻今日枕流陪你练了一天的剑。”
闻涿捧着姜婵给他热的牛奶,装作不经意地瞥眼偷看她:“你们…关系进步神速啊。”
“唔。”姜婵又想起百日里谢怀的话,思索道,“你知道唐横刀吗?”
闻涿翻了个白眼:“我家就是做兵器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那你知道最好的一把刀是什么吗?”
闻涿感觉不对劲,他虽然与姜婵并未认识很久,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也明白,她就是个淡泊如水,除了谢枕流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是个极其单纯的人。
但今晚突然问他这些,还这样具体……
闻涿小心翼翼发问:“枕流不会想要刀吧?”
“当然不是了,”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我想要。”
“谢怀说我适合用刀,所以我想问问最厉害的是哪一把。”
果然还是因为谢枕流!
闻涿有些焦心的矛盾,他一边想摇晃姜婵的肩膀大声吼,醒醒谢枕流他真就那么好吗?!一边又冷静下来,是啊谢枕流他就是值得全天下最好的。
他有些焦躁,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吃醋,但又不知是在吃谁的醋。
只能独自郁闷了一会,老实地给姜婵解答。
“……全天下最好的一把刀,当然是妖皇手里的那把了。”
“妖皇?”姜婵皱起鼻尖,“她不是已经被剑尊封印百年了吗?”
这都是修仙界的老黄历了,数百年前,妖皇与铉云宗的剑尊斗了一生,二人一路从妖域打到上界,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后来还是剑尊更胜一筹,将妖皇永世封印在妖域的浮生涯下,永不得翻身。
而实现修仙界平静安详的剑尊,便在此后不久飞升去了上界。
姜婵原不知,原来百年前的妖皇是用刀的。
“《万兵形制》中记载,论刀,首屈一指的便是妖皇的那把朝雪刀,有人曾最后在妖域的浮生涯附近见过它的踪迹,也许是在百年之前被剑尊一块封印在那里了吧。”
闻涿摇摇头:“那把你指定没戏,若你真的喜欢窄刀,等我们出去了,我亲自为你做一把。”
“你?”姜婵有些质疑,“像你这样的纨绔,也会做刀剑的?”
闻涿就知她会这么说:“你别小瞧我了,我虽不擅长打架,家里祖祖相承的手艺我还是很有天赋的好吗?!”
两人不知不觉已聊到月上柳梢,姜婵夺过被他喝的一干二净的杯子,心力交瘁道:“是是大天才,喝完了就走行吗,再聊天都亮了。”
最后闻涿是被姜婵拎出院门的,他堂堂闻家少主,修仙界多少姑娘趋之若鹜,到了姜婵这里,反倒活像个大晚上不睡觉骚扰邻家女孩的街溜子。
姜婵:谢谢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对自己的定位十分精准。
闻涿听着姜婵房门“砰”的一声闷响,干脆利落,气的脸颊涨红,婴儿肥的脸蛋更显稚嫩。
“你你你!若不是你说你会负责带我走,我才不缠着你呢!”
闻涿气得口不择言,对着紧闭的房门吼完这句,转头就看见了两张震惊的脸。
徐茗面无表情地鼓掌:“好一番感天动地,扣人心弦的月下告白。”
林津津满面复杂:“闻大少,你就别纠缠昭昭了,她跟我师弟二人情投意合蜜里调油,你在里面掺和什么劲,小心被小九一剑劈死。”
被姜婵气就算了,到了幻境中还要被一帮npc呛,也幸亏是在幻境之中,这么丢人的画面等出去了不会有人记得。
闻涿整个人被气成一只蓄势待发的河豚,整张脸圆鼓鼓的,他一把推开八卦的二人,想反驳也只憋出一句:“情…情投意合个屁啊!”
说的话都跟他此刻的模样一般软绵绵,毫无震慑力。
等到人都被气走了,林津津还在院中拖着脸叹着气:“昭昭这样抢手,若不是她一心痴情于我师弟,小九那样的傻子怎么追得上呀。”
送走了闻涿,虽离天亮尚早,姜婵却再也没了睡意。
索性起身,边在月下踱步边思索逃离之法。
照闻涿情况看来,如今最大的困境就是不日之后的海底城试炼,可是通过试炼,就能顺利离开幻境吗。
恐怕还没这么简单。
姜婵抬眼,温热的海风不断吹拂,她想起院中的徐茗林津津,心底发沉。
周遭的人物都无比的鲜活灵动,远不及之前看到过的那般单调。
承云冥阵图在铉云宗吸收了太多前辈的灵力,导致太虚幻境的威力一步步加深。若不是她的执念过强,沦陷其中也是迟早的事。
走着想着,等到姜婵回过神来,竟是已经到了谢怀的别院。
屋内隐隐传来动静,她脚尖一点,便身法轻盈地踏在围墙旁的一株桃花树上,借着繁盛的花枝隐匿起来。
是谢怀。
姜婵扶着枝干,怔怔地望着月下练剑的谢怀。
枕流不愧为一柄传世好剑,碧盈的灵力化作朦胧的流光缠绕剑身,片片花瓣飞落,还未触到流光便已被剑气一分为二,寒光乍现,尽显锋芒。
一别数年,姜婵都未曾想到能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谢怀练剑的样子。
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
月向西行,天光微亮。
谢怀终于停了动作,不曾望向姜婵的方向,却是向她说道:“要一起用膳吗?”
修仙之人有了金丹后便不再进食,但此次南海之行,南海掌事为了照顾好这群修仙界的好苗子,吩咐管事每日都有药膳,外面千金难寻的灵丹妙药,南海这边统统管够。
姜婵从树上跳下,动作轻巧,径直跳到谢怀面前。
“你早便发现我了?”
谢怀轻轻一笑:“自你出了院门开始。”
他微微一顿,语气带了些从未有过的莫名情愫:“与闻涿彻夜交谈,怎么出来却心思这样沉,看来闻家少爷为难了你。”
姜婵有些奇怪,却并不是奇怪他为何知晓这么多。南海之行中,谢怀修为是最高的,他作为此次讲学的领队,自然神识遍布。
她奇怪的是,
“我们昨日才相熟,怎么今日你就说这些了?”
姜婵直爽,向来是有了疑问便说,未曾顾忌过什么。而听闻她话的谢怀却是一怔,然后便知自己失言,拧紧了眉头,不知自己今日为何这样失控。
在发觉她在偷看自己时使了门派中花样最好看的几招,需要琢磨的心决丝毫未管,末了还破天荒地邀请一起用膳。
眼下说出这句话,谢怀唇角抿紧,半晌才喑哑说出一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见他这般神情,姜婵深深望了他一眼,继而失笑:“我又未曾怪你,只是你今日过于熟络,与往日不同感到稀奇罢了。”
姜婵抬起脸望着他,认真地笑着说:“我们当然是朋友。”
见她在日光下白皙透亮的脸颊,谢怀莫名又想起那封带着香味的信笺,突兀咳嗽一声,带着她往屋内走去,耳尖悄然升起三分热意。
今日的药膳是雪山深处的幽兰玉芝炖百合,味道清淡淡的,咽下时口舌却回味出津津的甜。
姜婵很久没有吃这样名贵的仙药了,也觉得好吃,但这段时间让她变得警惕克制,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她望着谢怀的动作,当配起芝兰玉树的形容,明明是一样的药膳,却觉得在他手中玉芝都显得更加润泽珍贵。
谢怀见她停了动作望着自己:“不合胃口?”
姜婵摇摇头,也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撑着下颚,直盯盯地看他用膳。
谢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停顿一会才颇有深意说了一句:“你这两日性情变了许多。”
二人之间氛围静和,屋外渐渐有嘈杂的声响。
早起训练的同僚带着汗水的欢声笑语,院中几位杂役干活时的私语,再就是冬寒已过,宿在窗外桃花枝头的雀鸟叽叽。
姜婵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放松,一时之间有些困顿,在温柔的春风之中,意识在不知不觉地沉沉下坠。
恍惚之间,她闻到了潮湿的海浪腥咸的味道,清楚地感知自己年幼时赤脚踩在沙滩上的绵软感觉,化成青龙时在云雾之中穿梭……
突然出现的记忆开始慢慢大面积的覆盖,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来势汹汹地试图将姜婵的过往全部覆盖。
倏地,腰间一烫,一股灼热径直通过衣裙燎痛她的皮肤,姜婵猛地清醒,记忆瞬间如潮水般褪去,消失殆尽。
她面色苍白地坐起,想起刚才的放松一阵止不住的后怕,她顶着一头细密的汗抬眼望去,与站在身边的谢怀面面相觑。
谢怀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将正欲脱下的外袍若无其事地穿回去:“你一夜未睡,我替你请一天假,回去休息一日吧。”
“我睡了多久?”
见她声音有些哑,脸色也不太好,谢怀皱皱眉:“没多久,不过半炷香罢了,你还好吧?”
姜婵摇摇头,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站了起来。
她再也不敢松懈,也不敢再在谢怀身边停留,匆匆说了一句:“抱歉,我先回了。”
刚走出院门,又回头道:“也不必替我请假,我没什么,一会儿见。”
谢怀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望向她瘦削却挺拔的身影,目光深处有些疑惑。
姜婵还未走到自己的院子便有些撑不住,猛然的清醒让她精神一阵的钝痛。
她虚弱地靠在树干上,从衣裙中掏出系在腰间的玉佩。
碧莹澄澈,小巧圆润,下端系着闪着细碎亮光的青色穗子,煞是好看贵重。
方才也正是这个玉佩发烫,唤醒了她。
姜婵指尖摩梭这块触手升温的玉,眸底晦暗。
“谢谢。”
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