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昌盛,城郊亦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小贩推着摊子在路边吆喝,提溜着篮子砍价的妇人,满载货物的马车边上跟着一排镖师,孩童们在溪边楼台上嬉笑玩闹。
一辆马车停在城楼下,十分的不起眼。
坐在里头的言音愁眉苦脸。
月余前,她架着清驱离开杨柳山,竟发现安澜雨两腮的肌肉不知何时竟已松懈,不必硬掰便可将嘴撑开,身旁紧握的左手也已经松动,里头的茅草链子不知所踪。
言音大喜过望,急忙将狄大夫给的丹药塞进安澜雨嘴里。
那药方一入口,便化作一股灵气,修补了体内损耗,勉强维持住了生机。
可惜之后不管言音如何呼唤,安澜雨还是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就连手臂上的伤也没有多少好转。
故而某位缺乏医疗常识的恶毒女配得出结论——
这药不够劲。
抱着小猫坐在车上迷茫好一阵儿后,言音一拍清驱,还是决定踏上去往灵岛的路途。
断臂之伤,以凡间医术来说或许是无力回天的,但对于动辄血肉横飞的玄修界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事儿——原著中,安澜雨的手臂被东风清取了骨头三年之久,灵岛都能将她的手臂完好无损的接回来,丝毫不影响后续修行,所以言音对此充满信心。
而且狄大夫给的灵药还剩四颗,既然能喂进去,或许勉强能让澜雨支撑到灵岛。
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她又没钱了。
反反复复数完手里头为数不多的铜板,言音长叹口气,倒进被子堆里陷入自闭。
出门虽然走得急,但是能带的基本都带上了,奈何路途遥远,不仅用光了当初灵岛弟子给的那些金银,就连那位白阙公子落下的银色包裹都被她拿来应了急。
此时已是两袖空空。
世人常言穷家富路,便是因为出门在外花钱如流水,一旦缺了钱,便寸步难行。
言音望着地上摇曳的青草,幽幽叹道:“小喵,听说草根可以吃诶,你看我们要不……”尝一尝?
小猫这几日也吃得不好,看起来有些奄嗒嗒的,趴在车座上不想动弹,可一听这话,立马弹起身子,从车里叼出几块肉干,放到言音面前,焦急地喵了一声。
——来,給你吃,别客气。
——那草不能吃。
——窜稀!
言音伸出手,小喵低下头蹭向手掌,无意识的举动中带着温顺,它凑上前,舔了舔言音的手腕,带着倒刺的舌头有些安抚的意味。
治愈了。
某饲主瞬间打起精神,拖出一筐子草药,细细分类起来。
她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还太短暂,又基本都在奔波,没能掌握足够的生存技巧,只在青株镇学会了辨认一些药草,如今也只能像青株镇一样,将路上找到的这些药草拿去换钱。
所幸,这些药草虽不如青株镇生得那般好,却是品相不错,卖得的散钱应该是能支持一段路程。
言音将分类好的草药盛在簸箕里,回头嘱咐道:“我去去就回,小喵看家,记得照顾好安姨哦。”
小猫“喵”了一声,抬起爪子洗洗脸,努力振作,目送她离开。
言音顺着人流走进城镇,没多远就找到了一处药堂,门外便可闻见药草清香,里头的人穿着一致,手脚麻利的把台上的药草团团包好,一派井然有序,与孙大夫的药堂大不相同。
在门口徘徊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向药堂掌柜说明来意。
掌柜听后,敲打算盘的手停住:“卖药草?”
但凡正经药坊,都有自己独立的药材来源,一来可以保证药材的产地和药效,避免鱼目混杂;二来可以防止奸人作祟,出了事可以好追根究底。
像这种来历不明的药材,按理来说是万万不能收的。
可药房掌柜见这姑娘虽说衣着狼狈,可眉目平和,气质修养颇佳,不像是投机取巧之辈,许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暗自犹豫片刻,细看药草一番,又觉得品相内质都还尚可,最后还是一时心软,取出一两银子将药草收下。
言音欣喜不已,千恩万谢地走出了药堂,抬头一看天色,立马加紧脚步离开城镇,奈何走到半道上还是下起了大雨。
沿海多水,作物良多。
小猫遥遥望见她从雨里冲回来,喵喵叫了几声,赶紧从车厢叼出一条布巾候着。
言音钻进车里,先从怀里抖出几颗果子,这才接过小猫的布巾:“我刚刚瞧见这几个果子熟了,想着反正都淋上雨了,不如顺便摘几个回来。”
小猫低头看看,不太高兴地把果子拍了进去。
抬头叱骂:“喵!”
——为了这几个果子淋得湿漉漉的,生了病有你好受的!
果不其然,当晚便发了烧。
当夜,小喵被几声闷咳喘惊醒。
天边的月色清明,雨后皆是泥土与草木的气息,它睁开眼睛,就见身边的人面色潮红,气息微弱,可怜地蜷缩在车厢一角。
沿海的城镇昼暖夜寒,虽说一回来便将湿衣换下了,可还是受了凉。
小猫窝边还放着一盘肉干,添满了水,显然是特意留给它的粮食。
可它看也不看,扑过去,用力蹭着她的脸,想将她唤醒。
换在平日,言音已经睁开眼睛把它抱到怀里了,这时候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猫慌了神,探爪去摸,肉垫底下的脸颊滚烫,嘴唇掀起了一层苍白的死皮。
“喵!”
小猫咪四下张望,费力将水囊拖了过来,放到言音手边,用尽全身力气推搡,可她已是烧得迷迷糊糊,纵使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有一点反应,反倒急得小猫咪心神俱乱。
别无他法,无奈之下,车厢中一阵白光晕散。
片刻,白光褪去,一道颀长的人影出现在车厢之内。
“哎。”
那人一声笑叹,嘲道:“平日防我跟防贼一般,等到出事,便把我叫出来使唤?”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说罢,他掀开车帘欲去,只是身子还未探出车门,胸口便感到一阵锐痛。
都不必想,便知是元神反抗。
白阙拿自己元神没办法,又对付不了它,只好放下帘子,看向车厢里的一病一残。
似乎都不太好。
“真糟糕。”他指尖轻敲车栏,和自己的元神商量,“不如我出手救她一命,你便随我离去?”
识海里的小猫一听急了,大叫:[喵!!]
——不要,快救她!
“无亲无故,又不得利,我为何要救?”
小猫炸毛,爪牙毕现:[喵!!]
——那我自尽!
“……”白阙头疼,“你又何苦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小猫不依不饶,撒泼打滚:[喵!!]
——我要自尽!
白阙是彻底没辙了。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元神?
识海元神视她甚重,甚至不惜自损,其危害更甚心魔,轻则修为尽散,重则神志尽失。
两方僵持过后,终是敌不过在识海里喵喵喵喵喵鬼叫的毛孩子,白阙认命地伸出手,将指目搭在那姑娘的脉上。
风寒。
仅不过是个风寒。
白阙:“……”
就为了这么个微不足道、一觉睡醒就能恢复大半,就算放着不管两三天都能自己痊愈的小疾,自己的元神便急到失智,冲进识海里上蹿下跳,把他从识海里逼了出来。
像是迟上一瞬这姑娘便会一命呜呼似的。
白阙无奈失笑。
实在头疼。
修长的指节在空中微微碾过,化出一枚丹药,本想直接喂小姑娘服下,却又发觉她体质虚薄,灵脉浅弱,根本无法承受住仙家灵药的药力。
若要她强行服用,怕是得风寒未愈,血肉先消。
白尊座手里从未有过给世俗凡人服用的药物,马车周遭还是一片荒山,他眉心微蹙,难得感到有些棘手。
凝神思索片刻,叹了声气,挽起袖口,将手轻轻按在了小姑娘烧得滚烫的额头上。
修行之人的灵力徐徐引入,瞬息流贯周身,为她祛出体内寒气。
多不得,也少不得,很劳心费力。
是个笨法子。
可也只好如此。
白阙漫不经心,悠悠问元神:“可满意了?”
[喵……]
识海里的小猫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长毛尾巴。
没过多久,小姑娘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面上的潮红也散了几分,额心不似先前那般滚烫了。
只是身上到处都冷,又摸不到被子,本能地睁开眼缝,昏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到身边有一处暖洋洋的热源。
心想应该是小猫窝在她的身边,便翻个了身,扑过去,一把贴住。
抱抱,蹭蹭,贴贴。
鼻息嗅见熟悉的气味,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原先白阙正听着外头的雨声走神,忽然被扑了个满怀,下意识地想将无礼之人甩开,又在最后一刻堪堪忍住。
垂眸一想,他本体无端现身于此,若是将人惊醒,怕是不好解释。
于是手停在空中。
白阙:“……”
数息,车厢内白光散尽,一只金白相间的长毛猫抖了抖身上的毛,缩进言音怀里,继续为她调理经脉。
一夜安然。
第二天一早,言音醒来自觉神清气爽,起身帮安澜雨掖好了被子,四处看看却没见着小喵,盘子里的肉干也颗粒未动。
掀开车帘问道:“小喵,你昨天没吃饭吗?”
小猫咪今早依旧尽心尽力地负责看门,竖瞳炯炯有神。
只是胸腹挺直,小爪子拢在一处,尾巴绕在身前,显得端正又优雅,和平时瘫成一坨猫猫球的样子很不一样。
听见饲主说话也没回头要贴贴抱抱。
不太对劲。
相当不对劲。
言音有些疑惑,想了想,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左手,开口。
“小喵,握个手。”
一声令下,白阙立刻响应号召,抬起前爪拍进小姑娘手心,被握住上下摇了摇。
叮!
握手成功!
这一下,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
——什么邪术?!
近乎本能的回应不可谓不刺激,向来宠辱不惊的白尊座立时心神俱震,识海动摇,被元神趁机夺回了控制权。
小喵意识回归,抬起爪子舔了两下,洗了把脸之后,不但将爪子搭在言音手上,还得寸进尺地去亲她小脸。
“喵呜~”
——来啾~
好好好,啾啾啾。
言音被迷得七荤八素,方才的违和感一扫而空,幸福的抱住小猫贴贴蹭蹭、卿卿我我。
小猫得意地翘起尾巴。
将识海里的本体用完就丢。
休整之后继续上路,赤马清驱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颇有人性地靠自己哒嗒哒嗒哒嗒往前走。
毕竟有那么不靠谱的车夫,就算是马儿也得学会自力更生。
车厢里,言音把剪好的肉干放进碟子里,添好水,转头就去给昏迷不醒的安澜雨喂米糊了。
虽然安澜雨已经不再咬紧牙关,但要让她吞下东西还是很费工夫,总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能勉强让她吞下半碗米糊。
小猫碗里的肉干满满当当,可它却不肯进食,一张猫脸忧心忡忡。
“咪……”
言音这两天都没吃上多少东西。
虽然昨夜白阙为她调理了周身经络,能让她再多撑一段时间,可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去灵渠港路途遥远,花费甚多,倒也不是每家药堂都肯收下草药的,她总担心入不敷出,物资不足以撑完全程,所以总是克扣自己吃食,毕竟安澜雨如今还需要摄入营养以维持生机。
但继续这样挨饿下去,怕是还没能将安澜雨送到灵岛,她自己就要先倒下了。
小猫舔了几口水,在车厢里渡了几步,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一个办法,趁着马车傍晚停下休息的空隙,偷偷溜了出去。
由于吃得少体力不足,最近言音都睡得很早,只是今天闭上眼睛还没一会,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看见摆在身前一只被咬断了脖子的死老鼠。
以及一只挺起胸膛等夸的小猫咪。
半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惊叫响彻城郊,甚至惊动了远处正在赶路的修行人,言音一把掀开车帘,迅速将死老鼠抛出去,瘫着身子在车辕上平复惊吓。
救救救救命吓死人啦!!!
哪里来的死老鼠!!
小猫望着被抛弃的猎物,尾巴垂下来,失落地刨刨地板。
“喵。”
——怎么还挑食啊。
——愁猫。
言音正感头晕目眩,抬起头时,见远处有两道身影在夕阳中并肩而行,似乎有点眼熟。
她仔细分辨一会,猛然起身呼喊:
“二位仙长!二位仙长!”
宋方仪宋自清二人本就在朝这方向走,听到呼声,一齐举步奔来。
只是还未到近前,言音眼前一黑,直直从车上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言音:(手心朝上)握爪~】
【白阙:不……/元神:好耶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