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鼻息间隐有白雾升腾,眼前冰层澄澈透明,通向下方如深渊一样的无尽黑暗。
寂静无声的深窟里回响着渐近的步伐声,悠远、空荡而沉重。
——谁呢?
胸前血液流不尽般缓缓涌出,她的身体变得像四周的冰层一样冰冷,眼前浮现黑朦,困倦得想要永远成眠。
——是谁呢?
昏暗的冰面上出现白色的倒影,面容和身姿在此刻熟悉得呼之欲出,却又差之一线。
她艰难的抬起眼帘,长睫落下细碎的冰霜。
——你,是来杀我的吗?
血液蜿蜒成诡秘图文,奥古晦涩的字符交错,被封锁的力量蠢蠢欲动,似乎即将挣脱枷锁。
寒潭冰冷得可以冻结魂魄,而来人一无所觉,目光专注而炙热,在划破水声中向她走来,绝望得像是即将失去神明的信者。
那是对待绝无仅有的珍宝的小心触碰,恨不得融入骨血的深沉保护。
就算是在梦中也能感受到这个人天崩地裂般的痛苦,和自己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
——对啊。
忽然,她恍然一笑。
——这才是她的死期。
……
………………
阳光透过有些坍塌的屋顶,空气中飘散着薄尘。
言音端坐在木凳子上,满面威严:“带犯猫上来!”
升堂———
威武———
“啪!”
惊堂筷子一拍,小猫咪虎躯一震,堂上言青天问它:“台下小喵,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嫌疑猫泫然欲泣,抬起小肉厚爪,高声凄呼。
“喵~呜~~”
——大人明鉴,草民有冤啊!
——失踪一事绝非本喵所愿,都是那无能卑劣之徒,强用本喵身体,意图侵占本喵神智,这才作下这等无法无天彻夜不归的蠢事,害得大人枉受劫持之苦。
——这一切都是那竖子宵小所为,实与本喵无关啊!
——求大人明察!!
言音:“哼!”
言青天听不懂,言青天不想听。
她滥用苛刑,她草菅人命。
于是大手一挥,判决立下:“从此刻起,你只有菜叶子可以吃了!”
随即一盆猫草狠狠顿到小猫面前,郁郁葱葱,绿得冒油。
小猫咪有如晴天霹雳,啪叽趴到在地,久久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它抱住脑袋,蜷成毛团,在地上嘤嘤哭泣,声声涕血,并在心里对本体爆了一系列非常长非常脏的粗口。
都怪你!都怪你!
害我变成了一只吃素的猫!
你这辈子都别再想出来了喵嗷!!
言音还是气得鼓着个脸,正要走时,小猫崽子像个炮弹似的扑到跟前,白爪子一翘,翻了个面。
“咪~”
——求大人开恩呐~
语调千回百转,眼瞳欲说还休,雪白的小肚皮上都是软毛,耳朵尖白里透红,四只短爪爪蜷缩在身前,粉色的肉垫似露非露,尾巴尖撩人心弦地一勾。
出卖色相,卖弄风情。
好一个绝世尤物。
言音:“呵。”
取悦我的小手段罢了。
身经百战的饲主对此视若无睹,一脚就从头顶迈了过去,抱着被子出去院子里晾晒。
经昨夜一事,差不多让她五蕴皆空了。
后山山崖上那具尸体也已经被镇民们找到并且处理,此事也在这个平静已久的镇子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守村人们为此加强了巡逻。
只是那人过于利落的死法,还是让赵家夫妇对昨夜在小木屋中听到的说辞产生了怀疑,言音本打算据实相告,奈何赵姨总是忧心不已,生怕她哪里遭了那绑架犯的欺负,连说话的语气都小心斟酌。
无奈之下,言音只好沿用那位公子的说法,告诉赵姨自己只是碰巧在山中撞见,拉着人一起逃跑,并未受到贼人迫害。
至于那贼人究竟为何会在山崖死得这般凄惨,只一概推说不知。
经过再三保证,赵姨这才放下心来。
言音站在院子里,端着茶碗叹了口气,才领悟那位白阙公子的一番好意。
也怪自己现代思维,原书中又大多是关于玄修界的描写,以至于她忽略了世俗界更为保守传统的设定——对于寻常人家的姑娘而言,落入那样的人手里,还被绑着扛了一路,简直是天塌般的灾祸。
所以镇民们才如此紧张。
经此一事,赵夫人也放弃了温水煮青蛙的打算,开始上山对言音直言相劝。
“丫头啊,要不要下山和赵姨一起住啊?”
言音乖乖给她倒茶。
赵夫人道:“这后山你自己一个人是真呆不得了,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姑娘家要再碰上个心狠手辣的可怎么办?躲过了这次,有没有下次也说不准。”
言音点头应是,表示会好好考虑。
赵夫人不信,拉着她的手,“看看你这瘦胳膊细腿的,胆子咋就大呢。乖孩子,听话,下山来住吧!就算不乐意住赵姨家,住别家也成,客栈也成,镇上都欢迎你。”
言音目光诚恳,表示一定会仔细考虑。
刀枪不入,赵夫人铩羽而归。
可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孤身住在刚死过人的山上,实在太令善良的镇民们担心了,于是在赵夫人下山后的第二天,又一个镇民承载着全镇的希望来到小木屋里。
这次来的是狄大夫。
老人家爬个山不容易,上来气没喘平,坐下就问:“丫头,下山呗?”
正在做饭的言音赶紧给他添双筷子,认真道:“我会考虑的。”
老人家看着她的粗茶淡饭,竹筷木碗,软声劝道:“下了山有红糖丸子,酥皮煎饺,胡椒馄饨可以吃哦。”
言音动作一顿,语气迟疑:“……或许,考虑一下?”
老人家再接再厉:“那酒酿桃泥,梨肉糖冰,龙井虾仁呢?”
言音垂涎三尺,意志动摇:“……我觉得,可以考虑。”
老人家乘胜追击:“还有我家小黄可以陪你耍哦。”
小狗头,小狗爪,甩着小毛尾巴。
“啊……”
言音捧着碗的手停在空中,不由得开始畅想,余光瞥见自家猫崽危险起来的竖瞳,飘忽的语气顿时坚定。
“我再考虑考虑!”
竟然连杀手锏都不管用,狄大夫不敢置信,夹了口饭咽下去:“你这孩子……”
他上山的时候,着实是被这风一吹就能倒的小木屋吓了一跳,虽然之前已经听镇上的人提起过,可他真没想到这丫头住的屋子破成这幅模样。
要门没门,要瓦没瓦,得亏最近没怎么下雨,不然这破屋子早淹了。
真不是个住人的地方。
想到山下翘首以盼(或许还拿着斩骨刀?)的乡亲父老,狄大夫痛饮一杯苦茶,“丫头啊,我年纪大了,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脑瓜里在想什么。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肯下山住?好歹给我找个借口回去交差。”
为什么呢?
言音嘴唇喏喏,面上隐有几分愧然,好半饷,才小声道:“个人偏好吧。”
连个借口都不会找!
狄大夫茶杯往桌上一扣:“跟我下山去!”
言音垂下头:“我……考虑考虑?”
就是考虑,又是考虑,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考虑。
狄大夫虽然老骥伏枥左牵黄右擎苍,可碰上缩头乌龟也实在没处使,只能端起茶杯。
吨吨吨吨吨。
父老乡亲啊,不是老夫不努力。
是这孩子油盐不进啊!
言音默默为他添茶,心底叹了口气。
说实话,倒也不是没想过下山,尤其是被人套麻袋那晚,她心想,如果能侥幸逃脱,就直接搬下山住。
可也是在那天之后,她开始有些频繁的做起了噩梦。
关于书中剧情,关于女配本身牵扯出的恶行,关于她自己过去的生活。她梦见安澜雨被东风清踩断手掌,梦见那两位灵岛弟子在迫害中死去,梦见恶毒女配接受反派的蛊惑,最终死于寒潭之底。
混乱得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让她再次开始避讳命运中可能会出现的不可抗力。
就像魔窟里,不管她会不会出现在女主面前,女主都会与她结识一样;就像她们两人提前逃跑,最后还是会碰上东风清一样——剧情主线或许会因为她的主观能动性发生改变,但该遇见的人终究会遇见,不管她逃得多远。
而她从未受到过命运的眷顾。
言音摊开手,看着自己掌心交错的纹路。
原著里,女配的出场基本上与反派相绑定,而要说及那本大长篇里,有什么坑是到最后都没能填上的,那也只有那位从出场到退场都格外神秘的反派了。
他这人,邪得很。
作者对他用尽了溢美之词,却极少让他正面出现,反倒是运用了大量的侧面描写,将他塑造成了一个神秘的角色,一笑可令天地山河失色,反手便可搅弄风云,心思如绝渊般深不可测,轻易玩弄人心于鼓掌之中。
甚至最后,作者也没有写出他的真名。
他一身是谜,随心所欲,所思所想皆令人难以捉摸,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似乎在他眼中,世间不过是欢乐场,世人不过是盘中沙。
没有丝毫值得侧目与留恋的地方。
神秘的角色引发好奇,好奇则诱发争议——在追文期间,读者们对他有着诸多猜想,对于他成为反派的原因也有各种分析。可一直到剧情的后期,作者对他的身世也只是一笔带过。
——只说他是上古灵兽与人间仙修的后代。
在原著小说的设定中,灵兽在修真界的处境极为尴尬,并且在很长的篇幅里,灵兽都只是充当着可有可无的背景板,描写得并不完善。
由于得到的情报不足,也就无从知晓,反派究竟为何要杀那么多的人,又为何要处心积虑颠覆大半个修真界。
这个坑,直到结局。
也就坑了。
评论区里也曾经有读者推测,认为或许是因灵兽与仙修结合,在修真界看来有违天理伦常,有了后代更是天理难容,于是反派的父母受到修真界卫道夫们集体的讨伐,最终导致了反派幼年失怙。
而反派虽然生来就是人形,但还是保留了些许灵兽特征,这让他无处可逃,生来便受尽了人间疾苦,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致使他崛起反杀追杀过自己父母的修真者,救下了与他遭遇相同的灵兽与混血,隐入幕后,开始了颠覆修真界的计划。
按照小说套路,这等悲惨遭遇,黑化合乎情理。
该推测得到一致认可。
然而这总归只是读者的推测,正确与否并没有得到作者的回应,事实终究不为人知。
唯一能确定的,是反派狼子野心,深埋祸根,直到结局,还成功利用女配的血液打开了天神设下的远古大阵,释放了灵兽身上的封印,让修真者死伤过半,并在达成他的目的之后,才死于女主剑下。
正方虽赢,却是惨胜。
至此,灵兽与修真者的天平出现平衡。
混血重获新生。
全文完结。
仔细想来,在反派作恶多端的人生中,女配在背后也起到了不大不小的衬托作用,靠着那个能打开所有锁的金手指,她在反派身边混得是风生水起,是作恶最好的耗材。
尤其是在找到远古大阵后,无情的反派直接把她当做了一把钥匙,一剑放干心血丢在地底,彻底榨干女配所有价值。
真是低碳环保
一点也没有浪费。
虽说女配本身行事也非常极端,因为心魔对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都产生了怨恨,也在反派的洗脑下,做下了许多天怒人怨的恶事,被她害死的无辜人士亦是成千上万。
可言音一想到将来可能会遇上反派,心底就充满不安,她担心以自己脆弱的意志力,在反派那传销头子的策动下,恐怕连一回合都挺不过去。
她害怕自己成为那样的角色
害怕过上那样的日子。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情愿那天便滚到崖底。
眼看小姑娘身上的气场越来越压抑,瞳色黑沉沉的,神情越看越不对劲,小猫几下跳上桌子,按着她的肩膀拿毛脑袋蹭蹭她。
“喵呜~”
——怎么了?
旁边狄大夫一拍桌子:“丫头,肉炖好了没啊?老人家不抗饿啊。”
言音回过神来,走到灶边掀开锅盖,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好啦好啦。”
一老一少正要开饭,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呼唤——
“狄大夫!!”
犹如雷霆贯耳,吼得人心神俱震。
身形福态的妇人冲到门外,可她偏偏忘了前几日的教训,看见木门上手就拍。
掌风一扫,轰隆一声,那破木门便直直朝地上倒了下去,拍起一室尘埃。
孙大夫被呛得翻白眼:“咳咳咳!”
赵夫人的手也僵在空中。
言音略显尴尬:“不好意思,这门……还没修。”
“……”两位客人同时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狄大夫咳得难受,起身想要走到窗边缓缓。
赵夫人赶紧拉住他:“快,快下山去,又出事了!”
狄大夫唉道:“咳,咳又出了什么事了啊?”
这几天事也太多了。
赵夫人气还喘不匀,手便指向山下,语无伦次道:“外头、镇子外头,一个姑娘倒在那,和音音一般大,手、要断了,浑身都是血,看着要不行了,你、你赶紧……”
她说得七零八落,狄大夫却听明白了,拿起手边拐子就要下山,赵夫人一手搀着他,一手直接把言音夹在咯吱窝里提了起来。
言音懵:“赵姨?做什么?”
“走!你也、也下山!”
“下次吧,听起来好吓人的样子诶。”
赵夫人怒目圆睁,盯着她,脸气都不喘,讲话都连贯了起来:“你还知道吓人啊!知道吓人还敢一个人呆在这!你命多硬啊,真以为刀砍不到你头上吗?一个半大点的小姑娘,腿还没我胳膊粗,在这档口还敢呆在这荒郊野岭,要是真碰上了你拿什么自保?!揪人头发吗?还是放你家猫挠他?!”
被点名的小猫亮出前爪,挺起胸膛表示自己可以。
最后言音还是被拎下去了,赵夫人说的没错,她大腿真拧不过赵姨胳膊肘。
作者有话要说:【命簿情报:在原书中,“恶毒女配”本来是灵岛门下弟子,后来借着身份的便利,给灵岛带来了很大的损失与伤亡,这也是言音避开玄修界,不愿入灵岛居住的原因之一】
【至于去其他山门……来历不明的人玄修界一般不收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