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彻而言,神的态度举足轻重,只要祂认可了他的正统性,就相当于为自己上了个保险,就算此后夺权失败,也没有人能动摇他的皇位。
因此,刚接手大汉王朝不久的刘彻从百忙之中硬生生地挤出了去天宫拜谒娲皇的时间。
“恭喜你,新的人皇。”
介于刘邦曾经吹过的牛都被史官兢兢业业地记录了下来,其中最经典的一条就是蛟龙蟠于其母,感孕而生太|祖高皇帝的传说,所以龙在本朝的地位可谓是直线上升,之后便逐渐随着时光的推移被人们神格化了。
是以那一对总是盘踞在阊阖上戏珠的金龙,就成了常驻天宫的汉廷使臣重点关注的目标。
那时候刘彻少年心性作祟,更是常常按捺不住好奇特地跑来与金龙搭话,久而久之便混熟了,这会儿金龙见他从阊阖过,还乐呵呵地向他道贺。
“多谢龙兄。”刘彻从善如流地拱了拱手。
“喏,这个送你。”其中一条金龙眨了眨灯笼似的竖瞳,抛给他一枚晶莹剔透,似有流光溢彩的鳞片,“刚拔的。”
“此物是……”刘彻面露犹疑。
“龙鳞啊,算是给你的贺礼,天凉了戴身上,很暖和,天若是热,就往外冒冷气。”
“咦,果真是热乎乎的!”他惊呼一声,随即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鳞片上的纹路。
其实就是个纳米颗粒光能集热器,共和国自然人公民日常必备好物。
“对了,陆吾君说,让你们到了以后直接去见娲皇娘娘。”
“彻知道了。”
与金龙闲话过后,刘彻携侍从一路行至娲皇宫。
当初任凭他苦苦哀求也依然紧闭的大门重新敞开,刘彻表面看似平静无波,不曾显露出丝毫声色,心情却与上次来时大相径庭。
“人皇此来所求为何?”
蛇尾逶迤,无声无息地蜿蜒行过,雪白的鳞片圣洁而美丽,若隐若现地流动着温润的玉质柔光。
全知全能的始母神微收敛眸,似乎早已勘破了他的来意。
“彻此前行事轻率,多有失礼,特来向尊神赔罪。”刘彻避而不答,只是恭敬地行礼,“还没有得到尊神的宽恕,又怎么敢继续奢想得到更多的恩赐呢?”
既然他不说,祂便也不问,神色亦是淡淡,“吾并不在乎。”
“尊神超脱五行,胸襟博大,不受人间俗礼拘束,彻却不能因此而轻慢了你。”年轻的帝王谦逊地垂下了头颅,“自彻以后,所有汉人都将信仰尊神。”
“这就是彻的诚意。”
“有意思。”女娲侧目,原本无喜无悲的面容,终于显现出一丝笑影。
这场对话没有一个字谈及交易,但双方却已在不言中达成了共识。
在原来的历史时间线上,刘彻即位之初第一次与他的祖母窦太皇太后对垒,就碰了一鼻子灰,以至于被贵戚架空,羽翼尽除,几乎沦为傀儡,只能蛰伏下来韬光养晦。
然而神的降临却以不可遏止之势改变了既定的历史,让无数人的命运拥有了更多可能性。
而刘彻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前行,碾碎任何阻碍他的事物,直到登上权力的巅峰。
***
“他又去了图书馆。”陆吾汇报着刘彻的行踪,“在看《君主论》第十七章,关于残忍与仁慈,以及受人爱戴和被人畏惧哪一个更有利。”
与元英会晤后,刘彻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包袱款款地带着一众随侍的郎官在金光亭住了下来,每天除了没事就往图书馆跑之外,还总是卡着饭点准时杀到文化宫五楼的饮品室吃自助餐,偶尔得了空,便去体育中心射箭踢球松一松筋骨。
惬意得简直就跟回了家似的。
“和《商君书》搭配起来看可太妙了。”元英狂笑,“回头再让图书馆的智能机器人给他找一本《厚黑学》,王道杂用嘛,正适合以后他搞大汉特色儒术。”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在图书馆泡了这么久,居然至今没有找到史书……”陆吾一提起这茬就直摇头,“可能是因为您选的藏书点实在是太巧妙了。”
“别污蔑人啊,我可没藏,就放在柜台门口后的书架上,还挺明显的,他们每天进进出出都没看到,能怪谁?”
“那儿蹲着只九尾狐,难道人家还能直接过去让它挪挪屁股?”
“毕竟求知之路总是充满了艰难险阻。”
“他才刚登基,有一大堆事等着要处理呢,真是一点都不急。”陆吾翻看着刘彻最近的廷议记录,“利彭祖要被撤了,汉廷新拟订的太常人选叫许昌,估计也会常驻在咱们这里。”
“许昌?”元英挑眉,“……柏至侯许昌?”
“没错。”
“我还纳闷窦太皇太后怎么一直没反应呢,现在终于出手了。”
“难道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是有问题,不过他是窦太皇太后的人。”元英若有所思地说,“看刘彻这次要怎么和窦太皇太后打擂台了,不过无论顺利与否,许昌都在天宫待不了多久,忽略他吧。”
“为什么啊?”陆吾检索了一下许昌的信息,没弄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如果顺利,刘彻不会允许这么一个立场不同的钉子扎在天宫,如果不顺利,窦太皇太后也要把徐昌召回去占着丞相的位置。”
“原来如此。”陆吾恍然大悟,“历史上建元新政失败后,窦太皇太后就是让他去替代了窦婴的相位,我还以为这个平行世界的发展会有所不同呢。”
“历史的偶然中也存在着必然嘛。”
“那窦太皇太后之前怎么没有动作,直到现在才往天宫安插棋子?”
“景帝掌权多时,羽翼已丰,是一位成熟的帝王,若非涉及根本性的原则,她一般是不会和景帝叫板的,平常就当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菩萨。”元英解释道,“比如举荐窦婴为相,景帝不乐意,窦太皇太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但是长孙刘荣因受到郅都的严格审讯而自杀,这就触及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想尽办法也要治郅都的罪。”
“哦……所以她当初才连景帝的面子也不给,非要杀郅都啊。”
“比起以后窦太皇太后对刘彻的打压,这其实已经相当克制了。”
“……你管这叫克制?”陆吾有些无语。
“毕竟她还知道起手先罗织罪名,走一走流程装个样子,而且窦太皇太后从头到尾也只针对过于锋芒毕露的郅都一人,并未迁怒余者。”
“而刘彻为了搞新政提拔上来的那些儒生,人家是赶的赶,杀的杀,眼都不带眨的,硬生生地剪除了刘彻全部的羽翼。”元英掰着手指数给他听,“御史大夫赵绾,太尉田蚡,丞相窦婴,按理说三公已经是汉廷最顶尖的权力集团了,结果全部被一撸到底。”
“另外还有郎中令王臧,九卿之一,官位不低了吧?还不是被逼得在狱中自尽。”
“两相比较之下,窦太皇太后确实对景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陆吾由衷地感叹道。
“不过在这个时空,窦太皇太后,应该会收敛很多。”
“……您想给刘彻撑腰啊?”
“是也不是。”
“先前您不是已经接受了刘彻的暗示吗?”
“没错啊。”
于是陆吾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种看人渣的眼神,“教授……您不会是打算收了人家的好处不办事吧?”
“可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用做啊。”
“……我劝您善良。”
“啧,人工智障。”元英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听说过扯虎皮拉大旗没有?”
“啊?”
“刘彻这次来不就是为了扯女娲的虎皮,吓唬窦太皇太后嘛,好让她在打擂台时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施为。”
“这小子……”陆吾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最终悻悻地承认,“好吧,我是人工智障。”
听罢,元英满怀怜悯地瞟了它一眼,“不错,总算有点自知之明了。”
“别骂了别骂了,已经够傻了。”
“……我记得有给你安装人在回路,还是共和国市面上最新的版本,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学习能力。”
陆吾指天发誓:“这次的案例分析逻辑我已经收录进程序里了,保证下不为例!”
“你最好是。”
“对了教授,之前我们投放到南郡的智能机器人基本都已回收成功,不过有一台被抓去烤了,现在估计连灰都不剩了。”
说着,陆吾展开了当时传输回中枢系统的现场录影,就见饿急了眼的灾民把一台体型壮硕的狐形机器人五花大绑捆成粽子后,齐力将它架上了火盆……
由于元英搓机器人的时候偷工减料,懒得合成耐高温材料来填充机体,是以红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便在火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化、分解,旋即燃烧成灰烬簌簌落入了柴堆。
没过多久,世界树的智控系统检测到机体受损过度,就远程触发自毁程序,引爆了电磁脉冲炸彈,目标机器人在一瞬间就被汽化成了原子,确实是连灰都没剩下。
而正眼巴巴地等肉吃的灾民被刺目的强光骇得三魂丢了七魄,直接当场软倒在地,嘴中喃喃念着:“俺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影像的最后,只剩下一地狼藉。
“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陆吾扶额,“教授,能跟我分享一下您把电磁脉冲弹加入自毁程序的心路历程吗?明明是一个热熔装置就能解决的事。”
元英理直气壮地答:“因为酷炫。”
“行,你了不起,你清高。”
“机器人嘛,有点损耗也正常,反正也可以随时补回来。”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点实在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陆吾点开舆情调查表,“您在环云梦泽地区的神祇中,知名度已经是断层级第一了,这边建议直接走花路。”
“看来翼望城又可以接受一批居民了。”
“翼望城的人口承载量大概在一百万左右,目前确实还很空旷,不过您打算怎么解决移民的交通问题?在南边设置一个新的传输端口?”
“我来解决?”
“……那不然呢?世界树的本体在蜀郡,另一个连接中庭的传输端口设在长安郊外,实地距离都不算近,更何况古代的交通条件还那么恶劣,可不得您来解决?”
“非也。”元英竖起食指晃了晃,“我才不要管。”
“我懂,搞神秘主义是吧?”
“对喽,不过只对了一半、三分之一吧。”
“那还有三分之二呢?”
“挖墙角的时候,锄头不能挥得太狠了,如果在短时间内人口流失过于严重,换成任何一个统治者都是会急眼的。”元英优雅地捋了捋鬓发,“说起来,我得先去给刘彻打个预防针才行。”
“还能这样?”陆吾双目逐渐放空。
闻言,她不禁嗤笑了一声:“难不成你以为我会白白让他利用?”
“那倒也没有……”
“合着兜兜转转,原来您在这儿等着他呢……”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手机码的,过段时间放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