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化雪后,匈奴南下抢掠,雁门太守冯敬殉国。
收到战报的皇帝在廷议上大发雷霆,咬牙切齿地说:“……奇耻大辱,真乃奇耻大辱。”
冯敬曾经官至御史大夫,位同副相,深受皇帝信任,是以才让他接替郅都为国戍边,看管北方门户,而他这一战死,便成了开国以来汉匈之争期间阵亡级别最高的官员。
别看刘启屡施善政,又爱惜人口,民间都传他生了副菩萨心肠,其实他本性暴躁,专断独行,绝非易与之辈。
年轻时刘启与吴王太子对弈,两人因棋路不合发生了口角,他便随手操起棋盘砸死了人家,这件事也令吴王心生怨恨,与朝廷有了嫌隙,从而间接引发了七国之乱。
所以众臣见皇帝动了真火,全都垂首不语,宣室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
当气氛降到冰点,魏其侯窦婴又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主辱臣死,愿为陛下驱策,率军杀贼。”
在一干外戚中,当属窦婴最为有才,多年前他曾经官拜大将军,救刘启之所急,连同彼时被火线提拔为太尉的周亚夫一道平定了诸侯王的叛乱。
如今周亚夫已死,朝中再没有比他更适合担当主帅的人了。
刘启瞧着窦婴这就要撸袖子上了,比自己还激进,胸中怒火渐熄,反倒冷静了下来,蹙眉叹息道:“罢了,着雁门、上郡,发车骑材官屯。”
这话的意思是就近调配车马加强边关军事布防,让当地民兵驻扎在战区防守,不打算兴师动众地死磕匈奴了。
打了半天腹稿,正准备硬着头皮劝皇帝三思的大农令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十分感动地向窦婴投去了钦佩的目光:不愧是魏其侯,台阶递得就是有水平。
汉廷韬光养晦数十载,家底是越攒越厚,腰板自然也就硬了起来。
六年前匈奴冒犯燕地,皇帝就干脆不再与之和亲,原本两国关系至少在面子上还过得去,这下子是彻底转冷了。
所以他脸一沉,大多数将黄老之学无为而治那一套视若圭臬的鸽派无不提心吊胆,生怕皇帝脾气上来了真要去打匈奴,毕竟他日日磨刀,忍得已经够久了。
于是众臣连忙齐声附和:“陛下英明。”
一通颂圣过后,此事便算是有了定论,但太子却很不开心。
十四岁的刘彻正是容易冲动的年纪,从小听多了匈奴叩边的糟心事,深恨其无状,可谓积怨已久,遂愤愤不平地跑到父亲面前问:“阿父,匈奴如此猖獗,我们为何不还击?”
“你觉得呢?”
“国朝有钱粮、有车骑,如今更是有仙神相助,怎可容奴贼继续猖狂?”刘彻杀气腾腾地瞪着眼,“就应该打,打断他们的脊梁骨,使其闻风丧胆,再也不敢犯我大汉。”
“依你之见,最好即日发兵?”刘启反问。
“大可过了春耕……”
“彻儿。”刘启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向来娇生惯养,不知民间疾苦,但朝堂之事却是自小耳濡目染,你说国朝打得起匈奴,那百姓打得起吗?”
“以货赂为市,朋党比周……”刘彻非常早慧,三岁时就知道说吉祥话讨好父亲,并且记忆力惊人,有过目不忘之能,长兄刘荣被废后,他便凭着这股子机灵劲儿得到了皇帝的看重。
是以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将皇帝几年前怒斥贪官污吏的诏书逐字逐句地背诵了出来,没有丝毫错漏。
“豪强大多奢靡,衣冠之华丽,也不比朕差到哪儿去,平日里更是大肆宴请宾客,一个个前呼后拥,攀比成风。”刘启不由得冷笑,“他们的钱从何处来?自是与民争利、渔夺百姓而来。”
“此消彼长之下,男子不愿种田,女子不想耕织,民生艰难,再兴战事,则国家危矣。”
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刘启对自己的继承人无疑寄予厚望,不光殚精竭虑地为其铺路,还花了很多心思培养这个儿子,如今更是将帝王之道直接掰开来,揉碎了教给他,以免他日后被一些华而不实的假象所蒙蔽。
“儿啊,真正的国贼难道在北方吗?”
“不,这些蛀虫才是,他们不光结党营私,对民脂民膏上下其手,而且懒政、怠政,执法不公不严,是非不分,使得奸诈者大行其道,就连朕亲事农桑,为天下先,仍然禁绝不止。”
“仓廪里的粮食再多,又怎么经得起天下人共分,喂得饱不知足的饕餮,吏治已经糜烂,神种才是破局的关键。”他几乎是苦口婆心地说,“昔年吴王造反,以钱财邀买人心,给服役的兵卒和民夫发放庸钱,是以吴地不识天子,只认吴王,纷纷为其效死。”
此言称得上是推心置腹,但话题太过敏感,以至于连素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彻一时都不敢吭声。
“如今岁有大旱,朕效仿吴王千金买马骨,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民。”刘彻听懂了父亲的用意,不再坚持,“现在还不是打匈奴的时候,得先解决后顾之忧才行。”
“不要相信任何人,彻儿。”刘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用你自己的耳朵去听,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永远也不要被阿谀奉承之辈蒙蔽了视听。”
“儿悉知。”刘彻感佩之至,遂深作一揖,久久不起。
“别担心,为父会交给你一个强盛的大汉。”
此非帝王之言,而仅仅关乎于一位普通父亲的舐犊深情。
***
当服役的民夫得知这次开荒官府要给他们发庸钱时,顿时大受激励,进而爆出了非一般的积极性。
毕竟徭役是一种强制性的无偿劳动,若有家资还能花钱赎免,但那终究是少数人,被征调的民夫须得自带干粮和路费,就算因此耽误了农时,导致田地里颗粒无收,官府惯是概不负责的。
许多服不起役的庶民穷得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只能变卖田产沦为佃客,甚至偷逃匈奴。
其实当今天子登基之后,这种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好转,他下令将服役的年龄推迟至二十岁,而且一再缩短劳动时间,多次打击擅用人力的官吏,以免苛政扰民。
由于没有战事,天下也还算太平,像是修筑长城、戍守边关这样苛重而危险的工作,官府都尽量驱使刑徒和罪犯去做,极大地减轻了庶民的负担。
所以刘启在民间的名声甚至比先帝还要好上几分,人们也愿意相信他作出的承诺。
重赏之下,开荒进展得很顺利,天宫也如约送来了大量的种薯,但与郑拓共事的农官为人谨慎,便偷偷地找他商议:“虽说是神种,但我们从未见过,更没有种植的经验,还是划出一些土地用来种粟和麦,以免不如预期。”
郑拓颇为意外地赞道:“君高见,朝堂诸公亦有此意。”
神域拥有丰富的森林资源,开垦出来的田地也是厚重肥沃的油土,并且广布湖沼,水源充沛,非常方便灌溉。
元英拿出来的土豆品种生长周期很短,从出苗到现蕾只需要一个月左右,百日以内就能够收获。
而汉廷那边也很给力,在皇帝的高压之下,竟然真的赶着春耕仿造出了一批曲辕犁,太仆亦是连日奔走,最后如期调来了大量的牛马。
“果然,即使是欠发达的封建社会,国家机器的力量也不可小觑。”汉廷出乎意料的高效率,也让元英颇为惊讶,“说起来,景帝可真是个不错的皇帝啊,但凡能活得久一点,说不定还能挣个庙号,比如高宗、仁宗啥的。”
“陆吾,你把种土豆的注意事项放出去之后,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工具人陆吾表示:“没有,而且相当感恩戴德。”
“上次你去中庭不是吓到了挺多人吗?他们竟然不怕?”元英疑惑,“真奇怪,我的捏脸技术明明就很棒棒啊。”
“教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长得不太像人。”
“真是年少不知人外好。”
“这种审美对于古人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
“胡说八道,我都是为了还原你在《山海经》里的形象,这可都是古人的设定。”元英飞速用光脑调出陆吾在原著中奇形怪状的辣眼配图,振振有词地说:“我还美化了呢!”
“好吧,都是他们不懂欣赏。”陆吾很快被说服。
“接下来就让朝廷在天宫搞个办事处吧,这样也更方便联络,我搭到半夜的金光亭可不能浪费了。”
天宫对于元英而言就是个巩固神格的工具,费劲装修的门面自然要循环利用,特别开放给本地观光客,也好把她的名气宣传出去。
“收到。”
“每天光看监控无聊死了,来点人也好啊。”元英甩了甩尾巴,“对了,你去邀请刘彻试试看,等他明年一登基估计就来得少了,现在正是观察汉武帝习性的好时机。”
已经彻底沦为吐槽役的陆吾:“……恕我直言教授,汉武帝又不是什么珍稀动物,稍微收敛一下吧您。”
“知道啦,快去快去。”
被元英推搡着走到门口的陆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历史上景帝明年就驾崩了,您不准备救他吗?”
“为什么要救?”元英满脸问号。
“您之前不是说,等他明年生病时就会来求助了吗?”陆吾问道,“难道您不打算帮他?”
“当然。”
“这是为什么啊?”
“因为他拒绝了我的邀请呀。”她褪去笑容,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冷酷便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就连那副经过精雕细琢的绝美躯壳都无法完全掩盖。
“必须让他们知道,天神可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贴错之后锁网申了,应该没有受害者吧
还没完全阳康,状态很差,只能希望大家身体健康,别遭这个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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