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神

天宫空气极其稀薄,于是郑拓很快因无法呼吸而感到窒息。

正当他眼前发黑之时,一枚沁着冷意的丹丸被推入口中,为他重新带来了生机。

“哈、哈……”郑拓头晕目眩,心有余悸地伏在云中急喘,濒死的恐惧使得他血冷如针刺,手脚发软难以自控,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气来。

“不知死活的凡人。”

这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抑扬顿挫,如嘶如啸,吐息间似有风雷嗡鸣。

视线逐渐抬高,只见其四足着地,下肢近似白虎,股生九尾,上身状如人,体格健硕,面目英俊非常。

“足、足下……”郑拓慌忙起身,却又不知以何种礼仪相待。

“不必惊慌。”仙人睥睨,神态不辨喜怒,惟余一对灿烂的金瞳熠熠生辉,“吾既救你,自是没有恶意。”

“敢问仙家尊号?”郑拓很亢奋,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心脏也几乎要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陆吾。”

话音方落,一阵诡异的失重感便夺取了郑拓的感知,仅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周围的环境就已大变。

紫烟流逸犹如云山幻海,玉阶次第仿佛白雪妆成,鎏金柱础沉香木,鲛绡绮罗裁月住,宝珠帘,琉璃灯,兰殿辉煌,葳蕤生光,实是鬼斧神工,美轮美奂。

“吾主,人已带到。”陆吾毕恭毕敬地说。

被陆吾领进殿的郑拓目不斜视地梗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见仙人屈膝行礼,便一声不吭地拜倒,来了个五体投地,愕然发现脚下砖石竟也是以白玉铺就。

“天梯非人力可攀,凡人就算侥幸进了天宫,也无法生存,想必你已体验过了。”

一缕仙岚入耳,好似雏凤清啼,其声泠泠如飞泉溯玉,飘渺空灵,余音袅袅如幽谷传响,若即若离。

“仙家仁慈,愚实在感激不尽。”郑拓叩首,连声道谢。

传闻陆吾掌管九天玄圃,拥有操控时令与节气的权能,可见神格之高,而上首那位却能让其口称吾主——

郑拓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建木既已现世,今后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凡人妄想登天。”那位尊神轻轻地叹息,“……徒增死业,非我所愿。”

“回去告诉人间的帝王,吾要与他谈一谈这天上天下。”

未等郑拓应答,他便被赶出天宫,回到了建木底下,此时恰逢破晓,冷冽的晨风让树根周围半枯的野草覆上一层薄霜,也为他过热的大脑降了温。

郑拓逐渐理解了一切,但他还是郑重地答道:“唯。”

即使神并不在乎。

***

“唉,我凹造型凹得那么辛苦,他都不知道抬头看一眼。”

当元英打开录像回放进行复盘时,发现那个差点摔死的倒霉蛋被陆吾带进来之后,差不多全程都趴在地上,估计连她一片衣角也没看到。

亏她还专门重写了一串外观数据,准备上演一出惊艳亮相,结果全白费了。

“教授,这是亟待编写的数据清单,您最好在与本时空的人类正式接触前,充盈您的天宫。”陆吾直接无视了她的怨念,并将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分门别类地塞进了她的光脑。

“好吧,确实有点空旷,是得添加一些生物了。”

不出意外的话元英今天又要熬夜加班了,回去之后必须让文明研究中心的那些家伙给她磕头谢罪才行。

奇观的基础建模是超时空量子传输技术投放的重构物质,对稳定性的要求极高,所以不能随便改,导致元英目前只能利用全息投影来做文章。

不过等她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之后,逐步解决掉原材料的问题就好办了。

“对了,把监控范围扩大到长安去吧。”元英补充道,“到时候景帝一答应合作,就可以直接设置传输坐标了。”

“好的,教授。”

量子传输在共和国已经是一项非常成熟的技术了,被普遍应用于交通、物流以及生产等行业,能够通过拆分计算和排序重组使目标达到近似于瞬间移动的效果。

对于还处在农业社会的汉朝人而言,科技发达到这种程度,和仙术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所以元英装起神来相当理直气壮,脸都不带红一下的,毕竟她在这个时空确实无限接近于全知全能,就是释迦牟尼再世也得给她往后稍一稍。

“预计景帝将在十天后收到您让人传达的消息。”陆吾调出数百个实时监控画面,转化为参数进行计算,最后把偏差值最小的分析结果报告给了元英。

“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好的。”

***

打从建木现世以来,各方谣言喧嚣尘上:有人说这是凶兆,天梯在断裂之后必将引发可怕的灾难;有人说这是吉兆,坚信圣树能够庇佑风调雨顺四季丰收。

于是刘启往西南派去了一批又一批使者,皆无所得。

正在此时,一名待诏博士进入了他的视线。

若非他声称自己攀上建木得遇仙人,受命向他转达神谕,刘启根本不可能留意这样的小角色。

直到郑拓真正地跪在了殿内,皇帝在多番端详之下,觉得此子颇为眼熟,才蓦地想起来,异象最初显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朝中重视,他便随手指了几个尚未递补,无差可办的闲人前去查探。

“虚礼就免了吧,详细说说神谕之事。”

“唯,陛下。”

虽然刘启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但心里的疑却更多过于信,他是个猜忌心很重的皇帝,几乎从一开始就假定了郑拓准备愚弄自己,因此他看似表现得很随和,其实只要发现对方话中的错漏,就会暴起杀人。

郑拓不知屠刀已然悬在了自己头顶上,详尽地将那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皇帝。

“既然那位尊神这么说了,那朕要如何前往天宫与祂会面呢?”刘启用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总不可能像你一样,从空中直接跳下去……”

言及此,皇帝嗤笑一声,冷厉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刺向了郑拓,“你说呢?”

“除了此法……臣、臣便不知如何进入天宫了。”郑拓直冒冷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他的后背。

“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启骤然发难,召来侧近拿住了他,“将此獠拖下去,杖!”

“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万万不敢有丝毫欺瞒啊!”

就在郑拓被拖出去的前一刻,殿内登时金光大盛,冕毓垂坠的缀珠无风自动,玉石相击,脆声不绝,刘启以袖掩面,不慎被刺伤的眼睛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待得乱舞的缀珠动静初歇,刘启立即站起身抬头望去,只见万丈光芒在人面虎身的神明身后逐渐消弭,祂捧着一只精巧的玉匣,仿佛从烈日中走来。

“他没说谎。”祂对上刘启惊愕的眼神,微微一笑。

铮——

廷卫纷纷剑拔出鞘,迅速组成阵型护住了皇帝。

“……想是,仙家当面?”刘启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压住嗓子里的痒意,好让声音听上去比较平静。

“陛下,这位便是救了臣的陆吾神,总管天界诸事。”尽管方才差点被皇帝打杀了去,但郑拓还是很识时务地为他介绍了神明的来历。

《山海经》有云:“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人心终有极,即便是坐拥四海的皇帝,也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

依照书中的描述,刘启本以为陆吾的外貌将会非常畸形可怖,但当祂真正地于人前显圣之时,他便蓦地明白擅自揣度仙神,是一种多么愚蠢的行为。

陆吾头戴玉冠,身披羽衣,皮毛洁净光滑,虎背肌理流畅,行动间仿佛冯虚御风,矫健而又不失飘逸,集力与美为一体,那神异的金瞳仅仅投下一瞥,便能轻易地唤醒沉睡在人类血脉深处的,来自于远古的原始崇拜。

“吾主相请,人皇意下如何?”

“自是不胜荣幸。”刘启斟酌着说,“不过肉体凡胎何以得入神国,待启百年之后,定然前去拜谒。”

通过实时监控观看直播的元英了然一笑,随即给陆吾发信:“不用说了,等他明年一生病,自然会求上门来。”

汉景帝生性冷酷,非常善于权衡利弊,规避风险,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绝不会轻信陆吾的说辞,主动进入充满了未知的天宫。

帝王祈祷祭祀,不过是因为庙宇里的木胎泥塑没有思想,即便镀了金身,受再多的香火,也无法对人间世造成影响,若鬼神真的存在,他们便会觉得权位上太拥挤了。

“也罢。”陆吾拂袖欲走,“你既不愿,吾主亦不强求。”

刘启没想到祂竟然如此好说话,被婉拒后也并未索取代价,很明显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恶神,便急忙开口挽留:“仙家且慢,启有事相求!”

作为大汉的君父,他不会以身试险,但也不想错失仙缘,任这份前所未有的机遇流逝。

陆吾侧目,“你说。”

“启愿献上供奉,为尊神修祠立庙,永续香火,以求庇佑。”刘启挥开侍立左右的廷卫,径自来到陆吾面前,深作一揖,“请仙家助我。”

一听这话,元英拍了拍手,颇为欣慰地赞道,“还挺上道。”

“陆吾,听听他的条件吧。”

“是,教授。”陆吾在终端里回应了她的指示,转头就去问刘启:“你所求为何?”

见事有可为,即便刘启继位多年,已经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此刻脸上也难免显露出了几分激动,“启食五谷荤腥,又加尘缘缠身,自知气浊,不好前去拜见尊神,心中不安……”

一番情真意切的发言听得元英连连咂舌,不禁感叹人家这才叫说话的艺术。

“是以启欲挑选一批纯洁的童男童女,送去伺候尊神。”

“呃……”元英无语了几秒钟,头疼地告诉陆吾,“拒绝他,让他歇了搞人祭的心思,大兴土木也不行。”

传声筒陆吾:“不必,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自然运行的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他们对待上天的态度是否敬畏,当黑夜过去,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尔等无需祭拜,吾主并不在乎。”

闻言,刘启顿时肃然起敬,“尊神超凡脱俗,却又不失大善。”

“好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不知建木现世,是否为尊神授意?人间莫非将有大事发生?”

关于这个问题,元英早就补全了相关设定,陆吾便照着她的模板答道:“在上古时期,建木本就是沟通人间与天宫的桥梁,而后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建木也于混乱中断裂。”

“如今现世,是因为吾主终于修复建木,重新架起了桥梁。”

蓦然得知上古秘闻,刘启心中纳罕,不禁感叹:“竟是如此,无怪五帝之后世间神迹难寻。”

“吾此次来,也是为了告知人皇实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多谢仙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不能亲见尊神,启恨不得捶胸顿足。”皇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陆吾推销着自己的儿子,“然皇太子刘彻,正如启之半身,国之根本,或可随仙家前往天宫。”

陆吾不语,默默打开了玉匣,里面盛着一枚晶莹剔透,亮如星子的宝珠,仿佛将天上月摘下,又锁进了盒中。

“这是……?”

“择定人选后触摸此物即可。”祂意味深长地说,“它会将你的使臣带到吾主面前。”

当神光散去,唯有那只盛着宝珠的玉匣被留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明年刘启就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