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降临

文明研究中心真是要完蛋了。

元英无语地审视着组织投放过来的世界树,咬牙切齿地打开紧急联络频道疯狂输出:“来个人解释一下,说好的中华文明背景,结果你们给我搞个北欧神话奇观过来?”

光脑那边沉默了几秒,直接滑跪,“实在抱歉教授,这是单位第一次进行传输,在参数上难免有一点小失误。”

“你管这叫一点小失误?”

“您放心!世界树的运行完全正常,绝对不会影响您的工作进度。”

考虑到超时空量子传输技术高昂的运行成本,在文明研究中心的再三保证之下,元英勉强接受了他们的说辞,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着手修改原本制定的计划书。

时空轴锚点选在了汉景帝后元初年,这会儿《山海经》已经成书,其中恰好记载了一种同样具有通天彻地的伟力,并且非常符合世界树设定的奇观——

圣树建木。

为了将世界树伪装成建木,元英只启用了三个区域,分别是阿斯加德、中庭以及海姆冥界。

虽然无法修改基础建模,但她可以重新编写外观数据来进行补救,元英先是以《离骚》中的天庭为原型,增设了阊闾、春宫和瑶台等经典神话建筑,然后狂叠特效,用柔光烟雾简单粗暴地渲染一通,硬是把原本庄重古朴的阿斯加德神殿改造成了仙气飘飘的东方玄幻风。

而中庭在北欧神话里是人类的居住地,负责建模的工作人员甚至为此设计了一个完整的模拟生态系统,与场景过高的融合度,使得每次改动都很麻烦,于是急着推进工作的元英干脆清空了这个区域,暂时先搁置不管等以后再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数据库里正好存有阴曹地府的模板,所以被她直接照搬到了海姆冥界,可以省去很多事。

最后,元英还加班加点地从光脑里翻出预先编写好的人工智能代码,连接进世界树的中控系统,按照神话设定为其套上了虎身人面的拟态躯壳,并亲自输入启动指令:“代号,陆吾。”

“收到,教授。”

陆吾的外形威严神异,一开口却是平板的电子音,元英拍了拍脑门,赶紧给它重新调整了声波频谱,“再试试,哦对了,有人的时候记得改成适合当前背景的称呼。”

“吾——主——”

这下子立刻就生动了许多,听起来甚至还自带混响。

“不错,调试很成功。”元英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随即笑着走出中控室,“是时候看看这个世界了。”

***

后元年秋七月乙巳晦,日有蚀之。

有木见于西南都广,生不知始,高万仞,可参天,诸地共睹,上使人谒之。

“那定是圣树建木。”带路的乡老说,“这里原来是一片荒野,什么都没有,普通的树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长成。”

“倒是奇了。”

郑拓善御,虽只是个待诏博士,芝麻大小的官,但他在宣室殿前行走,姑且也算是天子近臣,于是皇帝眼见西南方突生异象,蓦地冒出一参天巨树,立在目之所及的彼端,便令他前去探看。

本以为那树影近在眼前,应当离得不远,至多出了城门就能看见,然而待郑拓批完公传牵了马来,紧赶慢赶地追了半天,一直跑到鄠县也没能找着实物。

于是郑拓爬上一处小丘,极目远眺,那道树影却依然若即若离地矗立在地平面上。

以普遍理性而论,郑拓此时应该掉头回宫告罪,并将事情如实上报,尽管交由肉食者去烦恼,可这厮轴得要命,竟真的策马一路从长安撵到了蜀地。

疾行一旬,马儿累得后股战战,郑拓也是胡子拉碴,形容狼狈,当地乡老见他行色匆匆,又作儒生打扮,心知多半也是为了圣树建木而来,便问了一嘴。

闻言,郑拓大喜,只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忙请乡老引路,这才得见树影真身——

抬头望去,巨树高耸入云,枝叶繁茂葱茏,伞盖荫翳蔽日,亭亭而立,主干苍遒巍峨,宛如天柱。

那种仿佛自从远古洪荒之初就存在于本能最深处的震撼摄住了他的心魄,使得郑拓一度失语,久久不能回神。

“大家都说,只要顺着树干一直爬,就能到达天宫。”乡老露出憧憬的神色,“真想亲眼见识一下啊……”

“……有人爬上去过吗?”郑拓恍惚着问。

“不曾。”

“为何不爬?”

“建木不惧水火,亦不怕刀劈斧凿,树纹平整光滑,非人力可攀。”

是以郑拓亲自上前去试,抽出佩刀使劲挥砍,反作用力震得他虎口发麻,树皮却依旧完好无损,不见一丝划痕。

随后他又手脚并用地攀着树纹往上爬了十来尺,由于无法借力,郑拓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只好悻悻放弃,“果真难爬,为何不用梯子?”

“上边风大,很容易把梯子吹倒。”乡老摇了摇头,“先前就有个小子摔下来,差点没了命,太守也派人来试过,还是不成,这树实在是太高了。”

“许是梯子做得不够稳?”

“唉……”乡老只是叹息,“天阶岂能好登?”

当晚,郑拓将自己的见闻写在丝帛上,并由驿传先行送回长安。

而他本人则留了下来,还张罗着附近的民夫在建木底下修建了一间田舍,俨然是已经做好了进行长线作战的准备。

蜀郡太守文翁听说了此事,也觉得奇怪:“那博士官奉命入蜀,何以事毕不归?”

转天得空,文翁便驾车前往都广之野去寻郑拓,老远就见一青年文士趴在几丈高的自制木梯上瑟瑟发抖,遂令左右将人解救了下来。

那文士软着腿被架到他跟前,面无血色地向他道谢:“多谢足下搭救。”

文翁听他是关中口音,心中明了,“可是博士郑拓?”

“正是。”

“余蜀郡太守,文翁。”

“竟是府君当面,失敬。”郑拓连忙作揖。

“攀高危险,博士莫要再爬树了。”文翁有些哭笑不得,“这树出现得蹊跷,尚有许多疑点未能探明,余业已上书陛下,博士何不回长安去,静待结果?”

郑拓当然不肯走,但也不好拒绝得太直接,担心拂了文翁的脸面,便暂且略过此事不提,亲自下厨招待他吃了一顿如今长安最流行的豉汁煎鱼,临别时还特意将其送出了半里地,礼数十分周全。

许是觉得郑拓为人不错,翌日文翁就从军中调遣了一什兵员帮着他架云梯。

“府君担忧博士安危,特令我等从旁协助。”

为首的什长传完话,便指挥麾下麻溜地挨着郑拓的小院扎起了营,他们动作很利索,一瞧就是久善工事的老兵。

待营地完工后,郑拓凑到什长身边问道:“余闻乡老言,府君曾查探过此树,为何后来又将人撤走了?”

“秋收啊。”什长挠头,“大伙儿都忙着割麦子呢,怕误了农时。”

郑拓一噎,顿时感到无地自容,“给诸位添麻烦了,不必管这许多,还是赶快回去抢收吧。”

“无妨,最忙的时候已过去了。”

这些兵员都是制作攻城器械的老手,云梯自然也不在话下,有了他们的帮助,虽然建木的高度依旧令人望而生畏,但郑拓的心中却也蓦地多了几分底气。

云梯以三角支架为底座,就像是修建塔楼一样被不断地加高,但施工时间和难度却随之急剧飙升。

到后来,每加高一尺,都仿佛是在玩命。

立冬之后,什长告诉郑拓,云梯的高度已经达到极限,很难再往上加了,郑拓抻着脖子去看,发现距离登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并未强求,客气地将他们送走。

这期间,许多人听闻建木现世,纷纷慕名而来,皇帝也陆续派出了几批使者入蜀查探,他们惊叹于巨树的雄奇,赞美自然的壮丽。

然而真正想要爬上去,看一看云端之外究竟是何光景的人却寥寥无几。

等到新春将至之际,长安来的使者在离去时曾劝他一道回朝,郑拓还是拒绝了,只拜托他给自己的家人带好。

不久后,妻子即将生产的喜讯跨越千山万水传到了郑拓耳中,父母在信中责令他即刻回家,但这时他已把盘缠挥霍一空,凑不出返程的路费了,最后全仰赖文翁仁义,借给了他四两金。

离开的前一晚,郑拓登上云梯,平原旷野举目空茫,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他的内心充满了煎熬,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妄想撼树的蚍蜉。

忽地一阵狂岚呼啸而过,风声如兽吼,吹得云梯吱吱作响。

因为什长时刻牢记文翁的吩咐,平常都不让他参与施工,连攀高也得不错眼地盯着,防止他陷入危险,所以郑拓这还是头一回爬到云梯的顶端。

郑拓死死地把住云梯,余光飞快地扫了地面一眼,知道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只得心惊肉跳地等风力变弱。

过了半晌,云梯逐渐停止晃动,于是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抻直了腿试探着往下挪去。

被寒风吹打了许久的躯体冰冷而僵硬,有些难以控制,为了稳妥,郑拓爬得很慢,岂料云梯中间有一节突然断裂,导致他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原来飞翔是这样的感觉,他不合时宜地想。

来不及体会绝望,郑拓的意识便停滞在了电光火石之间,周围急速飞掠的风景如裂帛般被撕开,随即湮灭于虚无。

然后,他落进了云海里——

一轮煌煌大日高悬于东极,万丈光芒汇成金色的洪流,自穹顶而下,飞瀑般倾泻在仙宫的琉璃瓦上,滚出道道霓虹,又与遍植于祥云之中的琼林玉树交相辉映,似有瑞气流转,如梦如幻,无质无形。

金阙侵霄壮复危,排空霞影动檐扉。

郑拓无声落泪,他梦见过这座城,他必定是梦见过这座城的。

作者有话要说:头铁开历史衍生文了,光是想想以后要考据的工作量就头皮发麻

玩文明6敲奇观觉得不够带劲,不够放飞,还得我亲自来,就开始割腿肉了

本文走向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千万别当正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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