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希莉太太从小便梦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为此她还漂洋过海去一所以设计专业闻名的学院留过四年学。毕业回国后,由于国内粮食资源紧张,她不得不响应号召跟所有年轻人一样开始务农。然而,就算将所有完好的国土都犁成农田,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自然灾害。之后便是熟悉的末日,无休止的逃亡,说实话虽然才过去没几年,她也没到得老年痴呆的年纪,但那段逃亡的岁月已经在脑海里模糊了。
总之,感谢主,感谢那些聪明人,让她能在家园里经营起一家服装店。虽然她的设计理念似乎跟现在的年轻人们产生了代沟,但她可不会因此就将自家店铺打上“中老年特供”的标签,她喜欢跟年轻人交流,以此汲取灵感,设计出更新鲜的样式来。
此刻,店门口那个戴酒红皮质软帽,一头深棕长卷发,打扮颇为俏丽的姑娘已经在橱窗前停留了好一阵子。瑟希莉迎出去,热情地问:“孩子,模特身上穿的是我们店新款男士大衣,里面有加保暖层,可以拆卸。除了这一款米白色,还有驼色和湖蓝色。领子可改成竖领,年轻人穿着也不会显老气,哦,如果你是想给男朋友买的话。”
“我没有男朋友。”那姑娘之前似乎在发呆,她一出声才惊醒过来,冲她抱歉一笑,“只是想起了某个人,啊,不算人,啊不,总之跟我没发生过恋爱关系。”
瑟希莉露出一副过来人什么都懂的表情,宽容地点点头:“他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才能让你惦记那么久,而且我猜他也穿过这样的大衣?”
“对,它一直穿大衣,也是白色,不过不是米白,偏灰调那种。”
“白色是温暖又干净的颜色,像清晨的阳光,给人希望。”
“是啊,它救过我的命。”
瑟希莉以为只是寻常的少女情怀,没想到其中有这么深的牵绊,不禁愣了下。
卷发姑娘回忆道:“当时也是在一家服装店,发生了地震,我缩在它后面的墙角里,它替我顶住了一大块即将坠落的天花板,让我不至于被砸死。我在废墟里被关了一天一夜,它就在我身边站了一天一夜,直到我爸挖开废墟,把我挖出去,它倒下去的时候才突然碎成了好几段。我也不知道它之前为什么能顶那么久,又不是钢筋水泥做的,也许是以前放学以后没地方可去又不想回家,我就会去找它聊天,所以它是想再多听我聊一会儿?”
姑娘笑起来,脸颊酒窝若隐若现:“可惜啊,我那时候失血过度要节省体力,等着关键时刻喊救命呢,除了跟它道了声谢什么都没讲。诶,夫人,您怎么哭了?哎呀,都是过去的事啦,我不难过,它,额,它也不会难过,您就当听个故事好啦。”
她没有恋物癖,也没有妄想症,那只是一具没有五官没有性别没有生命的人状模型而已。之所以能记这么久,或许是经历那濒死的一天一夜后产生的吊桥效应?
就算有,也很微弱就是了。她见过许多深陷这种效应的人,比如——
不远处,正有一个梳着单侧麻花辫,穿豆沙色针织长裙,气质温婉柔和的年轻女孩向这边走来:“厅长,你怎么到这么早呀?”
“还是叫我名字吧。”
“好吧。”伊媛对瑟希莉夫人微笑着点了下头,然后问邬亭,“你是在看衣服吗?”
“不,我是在透过衣服看我的过去。”邬亭严肃道。
伊媛默了默:“······是我叨扰了,要不你继续看?”
“看完了已经。走吧,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其实AA也可以,前提是你别订太贵的餐厅。“
”不去餐厅,我亲自下厨。”
邬亭闻言先是一怔,低声问:“你家?”
“怎么?对我厨艺没信心吗?我有蓝羽厨师协会认证的高级料理师资格证,做的菜应该不致于太难吃。”伊媛语气平淡而谦逊,一旁的瑟希莉夫人却忍不住发出惊叹,可见能拿到这份证书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唔——”邬亭努努嘴,用三根手指比了个枪的手势,对着伊媛的肩膀戳了两下,然后抬头露出一个笑来,“好啊,那就请伊大厨小露一手吧!”
邬亭家在嫘祖街区,那里居住者诺亚方舟351厅到399厅的乘客。另外311厅到340厅属于郑和街区,341厅到370厅便是所罗门酒店所在的缪斯街区,那里还是所罗门工会和雪莲颂等各大集团组织俱乐部的主要根据地。至于每层的一号到十号房,属于多功能区,包括垃圾处理室、能源供应室、资料存放室、食堂等。
坐在伊媛车上,邬亭望着车窗外的景象发愣。她不知道伊媛是不是故意摇下车窗,又将车开出龟速的,总之进入嫘祖街区后,那种被窥视感就越来越强烈,可等她看过去,只能看到低头匆匆赶路的行人,和街道两边门窗紧闭的房屋内晃动的窗帘,就像当初站在储物柜前,明明所有人都被锁在里面,她却有种被数百道目光牢牢盯住的错觉······错觉吗?
起先是有个男人拿着本圣经对她念了一大段,然后抬头希冀地问她:“主会接受我今日的悔过吗?”
邬亭第一反应是对方背着自己干坏事了,沉下脸:“你悔什么过?”
那人将从前小偷小摸的事全交代了一遍,末了抱住她的腰号啕大哭:“不要抛弃我!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我会忏悔的!我每天都在忏悔!!”
邬亭的腰差点被他勒断,挣脱开后,看了看挂在衣服上黄绿相间的鼻涕,抬脚将他的柜门踹上锁住:“别吃饭了,慢慢悔过去吧。”
之后又有小孩送她纸折的许愿星,每天都送,邬亭没地方放全给扔了,直到有一天收下的许愿星被水打湿后隐隐约约透出字迹,拆开一看,是句影视剧台词——“放下金箍,不能救你;戴上金箍,不能爱你。”
第二天,邬亭当着小孩的面将许愿星拆开——“我会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孝衣来娶你。”
“······”
小孩鼓起勇气,红着脸小声问:“你会答应吗?”
“不会,暂时不想死。”邬亭无情拒绝,将物资扔进去,一脚将门踢上。
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总有人在她过来发物资的时候千方百计拖延时间,又借着各种理由跟她发生肢体接触。到后来,当他们发现如果有人需要急救,邬亭不会视而不见,而是会带他们去医务室后,就开始有人自残,有一个女人还借生理期产生的血抹在嘴唇和下巴上,制造出吐血的假象。
听到这个结果,忙出一身汗的邬亭气笑了:“耍我好玩吗?”
“妹妹,我没耍你,我真有胃病,前几年饿出来的。”
邬亭看向医务室的坐诊医生,对方点点头,邬亭不耐烦地抓了把头发:“死不了就行,拿了药就回去。”
医生摇头:“这边没有胃药,要止痛药的话可以给她配一点。”
“她用不着,给我拿点吧,我最近头疼。”邬亭道。
女人愣了下,抓住她的手急切问:“你没事吧?妹妹,你可不能有事啊,你生病了我怎么办?”
邬亭闭了闭眼:“放开我,你再动手动脚信不信我······算了,知道我为什么头疼吗?都是被你们害的!你们少发点疯我啥事没有!”
“是谁?你们是谁?!”女人瞪大眼睛,揪着邬亭的领子将脸凑近了低声道,“害你的人不能留,妹妹,你不是有枪吗?不能留,不能留,我帮你!我是你这边的!相信我!”
扑面而来的血臭味混杂着几十天没刷牙的浓重口气,邬亭往后躲闪:“姐姐,阿姨,大婶,你先放开我。没人害我,我是自己失眠。”
“失眠?那不成,得补觉。医生,您给她开些安眠药,让她睡一觉。”
“不不不,我得先带你回去。”
“你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不让他们来害你······”
“没人害我!”
“是,因为我守着你,他们不敢来。”
“······”邬亭沉默了,她觉得自己管理的388厅死亡率很低,但乘客们的精神状况似乎出大问题了。
拗不过这个女人,邬亭被迫在医务室里补了一觉,她的确累了,很快便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
邬亭边穿外套边往外边走:“之前跟我一起过来的人呢?”
医生:“她说她先回去了。”
“回去了?她又没钥匙怎么······”邬亭顿住,摸了摸外套口袋脸色骤变,钥匙跟枪都不在了,“有枪吗?借我用用。”
医生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盯着她:“没有,你想干嘛?我这里可是有警报器的。”
邬亭揉着太阳穴,朝他伸手:“给我盒止痛药,该死,头又疼了。”
她去二楼重新领了把枪,才赶回388厅。那个女人的确在,地上还躺了个捂着肚子抽搐的男人,应该是往腹部开的枪,出血量很大。
邬亭瞄住她的后脑勺:“把枪扔地上,我数三秒。”
一秒都没数,那个女人就照做了,还激动地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对邬亭道:“是他!是他要害你!他每天都在我隔壁念咒,我听到了!他要咒你!”
邬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是那个每天抱着圣经问自己“主会原谅我吗”的男人。
有人在敲柜门,边敲边喊:“厅长!那疯婆娘抢了你的枪!快抓住她!她是小偷!”
那女人尖叫着冲过去用力踹柜门:“闭嘴!你懂个屁!我是在保护厅长!我已经是厅长的人了!”
“厅长!她撒谎!她以前还骂过你,骂你是狗娘养的贱人!”
“胡说!我踹死你!踹死你!!”
······
那腹部中弹男人有没有回主的国度邬亭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活自己干不下去了,她辞职了。她也不清楚是哪个倒霉蛋接替她当杂工的,因为见到那个倒霉蛋时,对方已经变成了废物处理间里的泥浆。
那时候,储物柜刚被沉浸舱取代,每个人都清洗干净,不再臭气熏天满身污垢。
“谁干的?”邬亭的目光扫过388厅这些总算有了人样的乘客,发现少了七八个人,她扭头问治安处的人,“388还有人没过来吗?”
“都在这里了。秦部长是有什么吩咐吗?”
“秦姨让你们给废物处理间加道锁,省得以后再有人喝多了把里面当酒店客房。”
“啊?不是说······”
“说什么?部长说得还不够明白?”
治安处的人对上邬亭疑惑的眼神,赶紧道:“明白明白,我们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