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姐姐

戴佳氏名叫福格,她有个姐姐,叫玛济格。

——姐姐打小就爱欺负她。

福格小时候特别爱吃猪头肉,姐姐每次看到都要嘲笑她:“整天吃这个,你自己都快胖成个猪头了!”

额娘要给她们做新衣裳,姐姐眼疾手快,抢了两块最好看的料子抓在手里:“我是老大,我先挑!”

福格看看那两块料子——她也喜欢呀,可她不敢跟姐姐抢。

等额娘问起来,福格在姐姐目光的逼视下,告诉额娘:“我不喜欢那个……”

姐姐还很懒,什么都不愿意学,不愿意干。

她把额娘吩咐的刺绣功课全扔给了福格:“这是为你好知道吗?学好了这个将来好嫁人。”

福格不敢反抗,埋着头哼哧哼哧给姐姐绣手帕,绣荷包,绣衣服,越绣越好。

等她要开始给姐姐绣嫁妆的时候

——姐姐病了。

额娘不敢叫她知道,可是姐姐已经好几天没来欺负她了,她当然就知道了。

福格带着姐姐最爱吃的江米酿藕,偷偷到姐姐院里去,看到姐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咳嗽。

姐姐看见她了,叫她过去,掐着她的腮帮子问:“你怎么来了?我的袜子绣好了吗?”

福格:……

福格揉揉被掐疼的腮帮子,怯怯道:“就,就还差一点了……”

姐姐两眼一瞪:“两天了还没绣好?!那还不快去绣,跑这来做什么!”

福格吓得赶紧回屋绣袜子。

第二天拿着袜子又去找姐姐。

姐姐翻来覆去地看,点点头:“嗯,绣得还行。”

福格刚要高兴,姐姐揪着她的辫子道:“去,我想要个新炕屏,去给我绣一个。”

福格:……

姐姐揪完辫子又掐她腮帮子:“抓紧啊!绣不好揍你!”

福格又回屋绣炕屏了,这回要用得时间太久,她没忍住又去看姐姐了

——姐姐更瘦了。

这次福格过来,姐姐难得没欺负她。

姐姐抓过她的手,捏捏她的手指头问:“累吗?”

福格摇摇头:“不累。”

福格靠在姐姐身上,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

姐姐不说话,福格有些害怕。

姐姐抱了抱她,就让她回去了。

福格的炕屏绣好了,她拿去给姐姐

——姐姐在睡觉。

她叫了姐姐好久,姐姐才醒过来。

福格给姐姐看炕屏:“姐姐你喜欢吗?”

姐姐笑了,揪揪她的辫子:“喜欢。”

福格特别开心:“那我再给你绣一副,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姐姐突然就哭了。

福格手忙脚乱给姐姐擦眼泪:“姐姐不要哭,不要哭。”

然后福格也哭了。

姐妹俩抱头痛哭。

哭完,姐姐抱着她说话:“你以后不准再一副包子样听到没!”

福格:“包子样是什么样?”

姐姐瞪她。

福格缩回姐姐怀里:“哦,好的。”

姐姐絮絮叨叨:“以后要是三叔家那几个再欺负你,你就学我那样怼她们!怼死她们!跟她们正面刚!看谁怕谁!”

福格:……

“以后不要在灯下做活儿,坏眼睛……”

“哦。”

“最近怎么没见你吃猪头肉了?多吃点,吃得胖点就不用进宫了……”

……

“福格,福格,”

姐姐唤她:“我的小福格。”

“以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姐姐没了。

所有人都在哭,就福格没哭。

额娘搂着她:“孩子,想哭就哭吧。”

福格不说话。

她守着棺材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任额娘怎么叫都不肯离开,最后晕倒在了牌位前。

福格发了高烧,昏昏沉沉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额娘看着像老了十岁,抱着她发抖。

福格仿佛好起来了,她正常吃饭,正常睡觉,但人却一天比一天瘦。

额娘不放心,请了三叔家的姐妹来看她。

三个女孩围着福格,小心翼翼地问她:“福格,你还好吗?”

福格像姐姐一样翻了个白眼,怼她们:“瞎叫什么啊?我叫玛济格!”

女孩们大惊!飞奔去找大伯母!

额娘不敢请大夫,怕叫外人知道这事儿,毁了福格。

只能眼见着小女儿一天天越来越像死去的姐姐。

福格不再爱吃猪头肉,天天要吃江米酿藕。

福格越来越爱怼人,像个呛人的小辣椒。

福格再也不让别人欺负自己了。

三叔家的小妹想抢她新得的珠花,福格追着她打了一顿……

但福格还是喜欢刺绣。

她不停地绣啊绣,绣啊绣,终于绣完了一整套嫁妆。

还有那副小炕屏,之前那副被姐姐带走了,福格就又绣了一副。

除了这副小炕屏,福格把其他东西全搬到姐姐院子里,一把火都烧了!

福格抱着小炕屏对着火堆喃喃自语:“姐姐,你喜不喜欢?”

然后她就在额娘的尖叫声中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福格就记不太清了。

……

再后来,福格要参加小选了,她被选中了。

额娘担忧又害怕地送她进宫,告诉她别害怕。

福格不害怕,自从姐姐走了,再没什么事能让她更害怕了。

福格住到了储秀宫。

——她遇到了一个眼神和姐姐特别像的人!

那个人问她:“小妹妹你几岁啊?十三?这么小啊......”

她摸摸福格的头,塞给福格一把栗子:“给,我刚用炭盆烤出来的,可香了!”

晚上所有人一起吃饭,福格看到了猪头肉!

那个人给她夹了一筷子:“你太瘦了,要多吃肉,长得胖一点。你是不是爱吃这个?”刚才眼睛都放光了呢。

福格呆呆地看着她。

晚上,那个人给了福格一个热好的汤婆子:“太冷了,我看你的好像没热,用我这个暖暖被窝吧。”

福格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偷偷哭。

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真的吗?

姐姐好像不认识她了。

她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啊?”

姐姐,我是福格啊!

是你的小福格......

福格偷偷观察姐姐,但她不敢和姐姐说话。

福格给姐姐绣手帕,绣荷包,绣衣服,但都不敢送给她。

但她发现同屋的觉禅氏老是去找姐姐,福格讨厌她!

怼她!

——姐姐搬走了。

福格去见姐姐,终于把荷包送出去了!

姐姐又给了她好多绣线!

福格埋头给姐姐绣袜子。

——姐姐搬得更远了......

福格好想姐姐啊。

......

沈菡想起妹妹,觉得戴佳氏可能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就让紫芙回了张帖子给她,请她来用晚膳。

福格接到帖子来了永和宫,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坐在桌边不说话。

沈菡只好自己开口:“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福格低头看桌子:“没有。”

沈菡无奈:“那是冬衣不够用?”

她让紫芙备了两匹缎、一件貂皮,棉线和棉花,想着只给她一个人不要紧。

福格摇摇头:“够用。”

沈菡没招了:“那你这次来是?”

总不能就是来看看她的吧?

福格憋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憋出一个借口:“姐姐,用不用我帮忙绣冬衣啊?”

沈菡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爱刺绣爱到这种地步吗?

福格又转脸看桌沿,不说话了,脸上有点红。

沈菡反应过来了!

……

沈菡多了个小尾巴。

福格成了永和宫的常客,天天帮着紫芙她们做冬衣。

青衿悄悄对紫芙道:“戴佳格格的绣工可真好啊!”她觉得比针线房手艺都不差了,而且她还会自己画绣样!

紫芙也觉得,虽然这么想有些以下犯上,但有了戴佳格格帮忙,她们真的轻省多了。

沈菡的宫人对戴佳氏都没什么意见。

一是戴佳氏明显年纪太小,虽然长得很可爱,但看着就像个小孩子,对沈菡暂且构不成威胁——宫里都知道皇上不喜欢小丫头片子。

二是戴佳氏明显不是冲着皇上来的,是冲着她们主子来的——每次听说皇上要过来了,戴佳氏都是第一时间走人。

这么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们主子的可爱小姑娘,她们也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各宫早早点起了炭盆。

沈菡和福格坐在炕上烤火。

福格手里拿着绣绷绣的正认真,沈菡趴过去瞅瞅:“又是袜子?不是跟你说了,之前绣的那些够用了吗?别绣了,绣多了坏眼。”

福格摇摇头:“之前的不够厚,冬天冷,要穿棉的。”

沈菡拿她没办法,从绣篮里拿了绣线和她一起穿线:“这几天变天了,早上冷,你来的时候穿厚点,把手炉带上,别冻着知道吗?”

福格点点头:“哦,好的。”

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从御花园走没事,不冷。”

从储秀宫到永和宫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宫城,福格每次往这来都要一大早出发,走上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和她多待一会。

晚膳后皇上一般就要宣人了,赶上沈菡侍寝或者接驾的日子,她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了。

这么来回几趟后,福格的脚上开始不停地起泡。

可沈菡也不能不让她来。

深宫孤寂,每日枯坐在屋子里等待一个男人的临幸,是一件无奈又可悲的事……

沈菡也知道两个人的身份很尴尬,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突然和彼此走得那么近很莫名其妙。

她也知道在宫廷里应该有防备心——她也一直很有。

但……她也是个人,也会累,会害怕,会寂寞。

突然被扔到这个地方,时时刻刻要提放这个,小心那个,每日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考量和想法。

亲人朋友一概没有,关心和善意好像成了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沈菡……很疲惫。

紫芙等人碍于身份,对她只有敬畏,给不了她想要的‘陪伴’。

而福格哪怕只是眼神有那么一点相似,但她却实实在在的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善意,而且是单纯对她这个人,不是对‘主子’,对‘格格’的,就是对她。

沈菡还不至于分辨不出一个十三岁小姑娘的真心假意。

她也听过了福格的故事,知道了这种好感的来源。她也犹豫过……

但最终她还是不想推开这一点温暖。

环境是环境,人心是人心。

环境是坏的,不代表人心都是坏的,更不代表除了她以外的所有女人都是恶人。

她们被迫有了这样复杂的关系,但不代表她们就一定要被这种关系束缚,一定要为了一个男人斗成乌眼鸡,然后成为敌人。

不代表她们不可以给出自己的好感和善意,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更不代表女孩子就不可以喜欢女孩子,成为朋友了……

至于未来会如何,会有什么变化,未来再说就是。

现在对沈菡来说最重要的,是能有什么力量先支撑她好好努力活下去。

福格听到沈菡问她脚上的泡怎么样了,毫不在意道:“没事,我都挑了,多挑几次就不长了。”

沈菡让她脱了鞋袜,又给她上了一次药:“看着是比上次那些好点了,但还是好得太慢。”

沈菡疑惑地看她:“我嘱咐你回去泡脚上药,你泡了吗?是不是又直接躺下睡了没上药?”

福格脚一缩,眼神有些飘:“那什么......”

沈菡瞪她,刚要说她两句,紫芙进来道:“主子,季纶说翊坤宫纳喇格格刚才生了个小阿哥。”

沈菡一愣:“什么?到日子了吗?”

这才几个月?

沈菡算了算,八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