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休沐之日，太傅赵之恺正在府上和自己儿子赵恪谈论朝廷事宜。话里话外比平日里轻松了不少，有些不能对外人说的话此刻也能吐露一二。
当初宁瑧到场的那场朝会，赵之恺赵恪父子俩都参加了，然而直面此事的他们情绪和与会的其他大人有些不一样。
他们既为竟然会有女子光明正大地参加朝会感到震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那名女子是他们的外孙女、外甥女的时候，他们心中却莫名生出了窃喜之情。
赵之恺摸着自己的胡须，有些举棋不定地询问自己的儿子，他言语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喜悦让赵恪眼前一亮。
“恪儿，你说陛下允许长乐公主出现在朝会上是什么意思？你真的相信是像陛下说的那样，长乐公主得到了仙人青睐，以至于仙人特意相赠舆图吗？”
赵恪斟酌再三，他虽然知道自家父亲向来恪守礼教，但是在面对有可能到手的权力之前，他真的能不动心吗？
“父亲，母亲之前去宫中朝见长乐公主的事您还记得吗？那时母亲说陛下有心将后宫之权交与长乐公主，此时情况也不知如何了。”
在后宫尚有高位嫔妃的情况下将后宫之权交由嫡长公主执掌，这同样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其中涉及到的权力、人员太多，一个不慎就可能会引起后宫的动荡。
若是一旦成功，只怕以后就会变成先例，今后继任皇帝的后宫怕是可能会出乱子。
故而赵李氏在得知此事后不敢怠慢，虽然她不建议宁瑧答应此事，并要她主动去向弘昌帝推辞。但当天回家后，赵李氏就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赵之恺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甚至还很开心于赵李氏及时劝阻了长乐公主。但他心里其实是暗暗希望自家外孙女真的能像老妻说的那样，成功拿到掌管后宫的权力。
孝恭端皇后已经去世，如今他们赵家在后宫除了长乐公主外就没有其他人了，自然是希望长乐公主越受弘昌帝宠爱越好，这也能给在外朝的外祖父和舅舅以助力。
“长乐公主身上毕竟流着我们赵家的血，为父已经年纪大了，今后她能依靠的只有你这个舅舅。就算是看在你长姐的份上，今后你一定要好好对待长乐公主，能帮的地方就帮，不能让长乐公主受委屈。”
虽然赵之恺目前还不太确定长乐公主到底能在弘昌帝心中占到多少分量，但就从弘昌帝能允许长乐公主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会上的宠爱来看，只怕长生公主就算失去了母亲孝恭端皇后，她最近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
不过就算知道长乐公主过得不差，但身为外祖父对于自家外孙女多多少少会有些疼爱之情。就算从长乐公主出生以来他没见过几次面，这份血脉亲情也是斩不断的。
“父亲放心，长姐就留下这么一条血脉。我身为舅舅自然不可能坐视其他人伤害长乐公主。”
赵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和自家长姐孝恭端皇后年岁相差无几，自幼一起长大，姐弟感情颇为深厚，自然对长乐公主这唯一的外甥女多了几份上心。
这时赵恪年方六岁的独子赵维哒哒哒跑过来，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稚嫩的笑容，“祖父，爹爹，有人找你们。”
赵之恺向来疼爱自己这个小孙子，一见他过来笑得极为慈祥，弯腰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维儿，到祖父这里来。”
赵维扑到祖父怀里，一把揪住他的胡子咯咯直笑，“祖父，祖母说有人来找你们，让维儿来通知你们，你们快跟维儿一起过去吧。”
闻言父子俩不禁对视一眼，既然是来找赵李氏的，那么一般来说应该是哪家的女眷才对，怎么会让他们出去见面。
赵恪想了想，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发放轻声音问道：“维儿知不知道你外祖母那里的客人是谁呀，为什么要来找祖父和父亲？”
他本也没指望能从还是小孩子的赵维身上得到线索，故而只是随口一问，在说话的同时就已经起身准备过去了。
然而只见赵维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紧接着他说出的话却让不管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赵之恺，还是自诩见过不少世面的赵恪全都吃了一惊。
“祖母说是姑父和表妹上门拜访，让祖父和父亲你们快点过去，母亲已经在祖母那里陪着表妹了。”
赵之恺就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往上几辈的亲戚全都居住在外地，平常不会轻易走动。
这个时候有时间上门，还被赵维称作姑父和表妹的还能是谁？不就是宫里的弘昌帝和孝恭端皇后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赵之恺父子俩再也冷静不下来，几乎是脚步飞快地向赵李氏院中赶去。
一路上，他们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弘昌帝来他们赵家，不是先见赵家的当家人赵之恺，而是先去见赵李氏这个久居后院的妇道人家。也来不及思索为什么是赵维这个小孩子来传递这个重要的消息，他们赵家服侍的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只知道他们应该尽快赶去弘昌帝跟前侍奉，不然要是被得知此事的御史参一个藐视君上的罪名，他们就算不会有伤筋动骨也会很麻烦。
赵维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后面，见祖父父亲没有停下来等自己的意思，不禁焦急大喊道：“祖父，父亲，你们等等维儿。”
然而，原先素来宠爱他的祖父父亲却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见状赵维不禁恨恨地跺了跺脚，只好认命地努力跟上去。
——
还没到赵李氏的院子门口，就远远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似乎此时的气氛颇为融洽愉悦。
父子俩停下脚步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襟后庄重迈入房中。迅速扫了房中一圈，确定各人的位置后目标明确地向坐于主位的天家父女行礼。
“臣赵之恺/赵恪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长乐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宁沨微微颔首，略一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后含笑解释道：“朕陪瑧瑧出宫游玩，想起瑧瑧许久未见外家人便不请自来上门拜访，想是没有打扰赵卿休沐罢。”
能得皇帝亲自上门是多大的荣耀，别说了只是区区休沐了，就算是病的爬不起来也得下床迎接。
故而赵之恺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真诚不已，“皇上此言折煞老臣了，能得皇上驾临是老臣府上莫大的荣耀。”
别看弘昌帝还没有当上皇帝的时候经常会来拜访，但那时候有着师生名分，又有孝恭端皇后这位青梅竹马在，年少慕艾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现在弘昌帝已经正式登基多年，身上的天子权威一日重过一日。可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郎了。就算是赵之恺这位太傅，平日里也是小心侍奉，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能见到弘昌帝驾临府上，还是带着长乐公主一起，这怎能不让赵之恺又惊又喜。
眼看房中的气氛正好，赵恪盘算着既然弘昌帝愿意上门，想来他是想重温当初和自家长姐的青梅竹马岁月。
故而等找位置坐下之后，赵恪就笑意吟吟地看向自己这位姐夫，语气中不无期待，“微臣斗胆，敢问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若是可以，微臣能否有幸一听？”
然而就在赵恪话音刚落的瞬间，现场原先和谐的气氛立刻诡异的沉默下去。
他的母亲赵李氏和妻子赵史氏见状迟疑着起身不敢再说话，甚至就连弘昌帝都收敛起了些许笑意。
唯独长乐公主天真烂漫的声音响起，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父皇的表情有所变化，甚至声音中还夹杂着满满的好奇。
“父皇在说骨血不倒流。舅舅，什么是骨血不倒流啊？父皇为什么不同意？”
宁瑧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她怎么都想不到古代人竟然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明明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五岁多一点的孩子，竟然就会有长辈当着自己的面提及婚配之事。
在现代她活了二十一年都没有谈过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愿意在大景朝小小年纪就出嫁。就算以后她真的想嫁人，也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才行，绝不能太过草率。
若是放在往常，能被长乐公主当着弘昌帝的面叫一声舅舅，绝对是让赵恪心花怒放的大好事。
然而此刻场景不对，这声舅舅听在赵恪耳中只觉得是催命符，后面跟着的是他们赵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姓名。
站在宁沨和宁瑧身后的吴陌和之风两人，此刻更是死死低下了头，生怕自己轻举妄动引来陛下的责怪。
赵之恺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麻溜地下跪向弘昌帝请罪，“陛下恕罪，老臣回头定会狠狠教训赵恪。”
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的赵恪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赵李氏和赵史氏识时务地同样跪下。
甚至就连跟着一起出宫的吴陌和之风，包括徐占新在内的锦衣卫也不例外。
一时之间，房中除了仍然坐着着的天家父女外，在场所有人全都跪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