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红鸢拜见公子,此番来迟,望公子责罚。”
脚步声落,方才那位红衣女子头微微垂着,单膝跪在了眼前。她的身上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衣衫轻盈地散开,想来是占了上风。
“姐姐,你吓死我了。”江禾重重地呼了口气,伸手去扶她,“我还以为那群人又追来了,那我们可是真的逃不掉了。”
“多谢……”
红鸢略显迟疑地看着她,犹豫间,倚在一旁的裴渊替她接了话。
“公主殿下。”
红鸢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讶异,忙再拜道:“原来这位便是公主殿下,草民有眼不识,冒犯殿下了。”
“姐姐不必多礼,我还要谢谢姐姐救了我和先生呢。”
两人寒暄间,红鸢却执拗地不肯起,只抬眼看向裴渊,似是在等着什么。
裴渊侧着头,神色如常地注视着洞口的方向,淡淡道:“起来吧。”
红鸢这才起身,带着歉意地冲她一笑:“抱歉殿下,属下曾发过誓,此生只听命于公子一人,这等小事亦不例外。”
“改改你的誓言。”裴渊缓缓开口,声音清清凉凉的,仿若穿山而过的溪泉,“以后也听她的。”
“是。”
江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低了头:“先生的人,我抢什么呀……只是服侍我的人向来都待不长,每隔两年便要换一次,这才有些羡慕这样的感情罢了,这都被先生看出来了。”
她用足尖不住在土地上画着杂乱的纹路,继续道:“小叶来我身边也不过三个月,我还没来得及对她倾注感情,她便……不在了吧。”
“殿下自会有珍重待你之人,不必心急。”红鸢一边温声宽慰着她,一边跪在裴渊面前,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些伤药,瓶瓶罐罐摆满了一地,“公子,属下给您上些药。”
说着,红鸢便要去掀他腰侧的衣衫,江禾霎时红了脸,忙不迭地背过身去。
意外地,她听见裴渊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冰凉地让人忍不住发颤:“我记得我说过,这种事情我自己来。”
红鸢的手抖了抖,默默地挪开了。
“下去。”
“是,属下僭越了。”
红鸢叩了首,将药瓶重新放好,走到了江禾的身边。
一阵清淡的脂粉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江禾虽未回头,却也知她来了,犹豫片刻,她开口道:“先生确实是有些凶,也有些冰冰冷冷的。”
“对殿下也是么?”
“那是自然。”江禾有些奇怪她这么问,便道,“我有什么特殊的吗?”
“恕草民冒犯,殿下……可是皇后娘娘诞下的那位嫡公主?”
“正是。”
“那倒有些奇了。”
红鸢微微笑起来,连带着高高束起的马尾都肆意舞动了几下。
“听姐姐这么说,倒像是认识我一般。”江禾从未见过她这般的女子,像极了话本子中写过的江湖侠女,便没来由地对她生出了些许倾慕之情。
“不能说是认识,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听说过。”红鸢抬手,随意抚了抚山壁上的棱角,“公子一出生我便跟着他了,但我算是影卫,殿下应当没见过我。”
“影卫?”
“嗯,只有在主人召唤的时候,才会出来的。”红鸢答道,“但公子之前过得顺风顺水的,几乎没有怎么叫过我。”
“等一下。”江禾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我实在有些听不懂姐姐的话,好似我们少聊了许多内容一般。”
红鸢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目光探寻似地在她身上流转了几遭。
“红鸢。”
裴渊沉稳地开口唤道,红鸢连忙回身跑到他身侧,关切道:“公子可用好药了?”
“你跟我来。”他扶着山壁缓缓起身,朝洞外走去,又向身后嘱咐道,“小殿下稍坐一会,不要乱跑。”
江禾的眸子黯了黯,没有选择追上去。她拾了根树枝,烦躁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真想问问那个姐姐,及笄之约的事情啊。
山间夜晚的风有些微凉,兀自拂过裴渊墨色的发梢。偶有山鸟飞过,叶片尚衔不稳,落在潺潺流水里泛起一圈涟漪。
红鸢直直地跪在他身前,垂着头不敢多发一言。
“我叫你来,是救命的,不是叫你来多嘴的。”
裴渊压低了声音,面色有些沉郁。月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属下知错……”
红鸢低声应道,白日里豪爽的侠女之气此刻荡然无存。
“她不记得我了。”裴渊深深地叹口气,终是道出了这句心酸。
她极为震惊地抬头,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江禾殿下吗?怎么会……公子儿时明明同她那般要好的。”
“所以,关于我们之间的事,你最好闭嘴。”裴渊冷淡地下了命令,“若是她知道了些什么,我不会轻饶你。”
“是。”
“说正事。”裴渊抬眼看向月亮,并没有让她起身,“此次回去之后,我应当会升官,届时我会自请调入刑部,寻机会找到当年的裁决文书。”
“还有,方才村落里住着位林大夫,你去查一下他。”
“是,公子。”红鸢一一应下,“公子是怀疑,那位林大夫知道些什么?”
裴渊微微点头:“宫里有人想让我翻出这案子,故意引我往这里来的。”
“宫里……”红鸢喃喃道,“会是谁呢?”
“不难猜,只是想不到那人这么做的缘由。”裴渊俊朗的面庞上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话锋一转,“都清理好了?”
“是,那帮人不是属下的对手,只是属下急着来寻公子,他们撤退后并未去追。”
“好,辛苦。”裴渊难得地赞许了下,“大沅的卫队呢?”
“死了半数左右,为首的那位将军也折了根臂膀,急急地回京城了,想来过几日便到了。”
裴渊开口欲说些什么,一阵凉风袭来,惹得他忍不住咳起来,红鸢见状忙去顺他的气,帮他渐渐平息下来。
“公子,虽是夏日,但夜间也凉,您快回去休息吧。”红鸢眉目间有些许焦急,劝谏道,“这里不过是个小山丘,属下趁夜赶去山下,看看能不能寻匹马来。”
“知道了。”裴渊捂了捂腰间的伤口,稳了稳步伐重新朝山洞走去,“不必搀我,我不喜欢人碰我。”
红鸢哑了声,默默地在他身后跟着。她十几岁时落难,险些陷入花柳之地,幸得老家主相救才活了下来,此后,她便被指去给他刚出生不久的长子做了影卫。
她第一次出现,便是从那地狱般的火场中,强行将他带了出来,又为报老家主之恩,发誓效忠于他。
只是,那个温柔谦雅的少年,终是死在了这场火中,从此世间只余冰冷的裴渊。
“小殿下。”
思绪纷飞间,裴渊已然缓缓迈进了山洞,低低地唤了一声江禾。
“先生回来了。”江禾本蹲在角落里发呆,见他来了,忙上去扶住他,将他重新安置在山壁旁,娇声道,“先生再不回来,禾儿都要怕死了。”
“还有你怕的东西。”裴渊轻笑道,“快些休息吧,明日早些动身,下山寻些吃的。”
“好。”江禾乖乖应了,又去唤红鸢,“姐姐也来。”
“烦劳小殿下照顾好公子,属下天明便回来。”红鸢俯身一礼,“此处属下安排了旁人守着,不会有失。”
见红鸢转身离开了,江禾咬了咬唇,小跑了几步追上了她。
“小殿下……还有何事?”
江禾白嫩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红,好看的眼睛仿佛一双水葡萄。她拉住红鸢的手,再三犹疑间,还是低声问道:“姐姐可知道,与先生许下及笄之约的人,是谁么?”
“他自然是和你……”红鸢不假思索地开了口,却记起了裴渊的警告,猛地刹了车,“和你说过了。”
“先生没有说过。”
“那应当是不愿意告诉小殿下吧。”红鸢斟酌着字句,“那位姑娘人很好,长得也好看,就在公子的家中等他,过两年就会被公子接到京城吧。”
江禾的手一点点地松开她,明媚的笑容如被流云掩住的淡月般消散了,她轻轻颔首道了谢,瘦削的身影很快便离开了红鸢的视线。
“公子……这是何必。”
“陛下,路将军回来了!”萧总管步履匆匆,尖着嗓子朝座上那位至尊喊着,“路将军求见!”
“快宣!”皇帝面容憔悴,似是多夜没有睡好,此刻急急地站了起来,不住地向门外张望。
他本是派了人,日日回报江禾的消息,而近几日她却音讯全无,一队队的人出去寻,也未得什么结果,急得他与皇后茶饭不思,鬓发都白了半边。江禾到底还是他的女儿,虽不得不依约将她嫁出去,他终究还是万分牵挂她的。
“陛下,臣无能,求陛下赐死!”路将军浑身泥污,扶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跪倒在皇帝面前,“臣……臣弄丢了公主殿下。”
“你说什么?!”皇帝只觉一阵眩晕,手指颤颤地指着他,圣面发狠,“你,朕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裴渊火葬场程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