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波澜无惊,昨夜入睡时晏之绪是背朝盛姝,但醒来是晏之绪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人。
盛姝四仰八叉地倚在晏之绪怀里,神态温柔,没有一丝防备。
晏之绪抬手无奈揉了揉额头,不急不缓地坐起身。但却没想到盛姝今日浅眠,他一动作,盛姝就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早就从府中人口中得知盛姝能睡懒觉的习惯,晏之绪也没有说话,只垂眸慢条斯理地穿衣。
盛姝却一把扯住了晏之绪的衣袖,小声咕哝道:“今日我要和你一同起。”
晏之绪这才开口问:“现在卯时,起这么早做什么?”
慢吞吞爬起身下了塌,盛姝随意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瞥了晏之绪一眼:“我听府上的人说你不用早膳,所以今日开始我要早起盯着你。”
“不必,时辰来不及。”
大绥朝卯正时刻早朝,晏之绪卯时起身,从首辅府赶去宫门亦需要一段时间,倘若用过早膳再动身就有迟到的风险。
盛姝纠结了一下,还是说道:“那没关系,让厨娘给你带两个包子,坐马车的时候顺道吃。”
从首辅府一路赶往皇宫不知会碰见多少同僚,若是旁人闻到首辅的马车里传来肉包子的香味,不知道场面要多好看。
晏之绪的唇角抽了一下,他正色拒绝道:“怕是不妥。”
知道晏之绪不会轻易退让,但盛姝也不会轻易退让,她提议道:“那就等你下了早朝回府,我在府上等着你一同用早膳。”
晏之绪不知道盛姝为何如此执着于用膳一事,但时辰不早,他也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和盛姝多做纠缠,索性沉默。
但他的沉默在盛姝眼里便是默许,盛姝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随手将刚穿上的外衫一脱,毫无顾忌地往床榻上一趟,安安稳稳地睡回笼觉去了。
卯时实在太早,盛姝在盛府就算是晨昏定省也断没有这么早的时候,若不是为了陪晏之绪,她才不会那么早醒。
看着盛姝随性自在的模样,晏之绪也没多言,放缓脚步走了出去,首辅府外的马车已经如往常般备好。
嫁入首辅府的第二天,盛姝没能神清气爽地睡懒觉。
晏之绪走后半个时辰,多宁和三柒就进入内室将盛姝唤醒。
盛姝牢牢抱紧晏之绪平日惯用的玉枕,迷迷糊糊地问道:“好困,什么时辰了?”
多宁捧着已经浸泡好的帕子帮盛姝擦拭手,和三柒对视一眼之后,三柒小声地开了口:
“小姐,您有没有和首辅说今日要归宁的事情?”
大绥一朝,女子嫁入夫家的第二天需要由夫君陪伴回母家,称作归宁。
盛姝听到“归宁”二字,立刻睁开眼睛,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床铺。
多宁心中一跳,小心翼翼地揣测道:“小姐,可是首辅他……不愿意陪您回去?”
盛姝盯着头顶的床帐,幽幽地说道:“不是,我忘记给他说了。”
昨夜盛姝满脑子想的都是晏之绪为何不高兴,将三柒昨日下午用膳时反反复复叮嘱的归宁一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盛府再怎么说也是盛姝的母家,盛姝都能忘得一干二净,以晏之绪对人情的淡薄和他日理万机的忙碌程度,恐怕压根不会记得此事。
两个婢女听见盛姝的话直接愣在了原地,多宁忍不住说道:“小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呢?”
本朝将归宁看得极重,归宁当天便可以看出新婚女子在夫家的地位等,也会有人专门等着看热闹。
盛姝的神色更加懊恼,她底气不足的小声道:“首辅答应了下朝之后陪我用早膳,那时候一起去盛府,应该也来得及吧……”
将归宁之事忘记倒也不完全是盛姝的错,而是她好不容易从盛府那个泥沼逃出来,实在是没有回去的欲望,倦怠之下便格外不上心,不记得也不稀奇。
三柒在一旁为盛姝挑选着衣服,忍不住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新婚之后归宁,盛姝自然不愿意输了气势。
她今日一身深明绯然的红,稀有琉璃所制步摇插入云鬓,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羽缎织就的斗篷闲适地笼在肩上,行走间端的是风华灼灼。
点涂脂粉之后,饶是多宁和三柒习惯了盛姝那张魅惑的脸,也都有些不敢直视盛姝。
因着盛姝说要和晏之绪一同用早膳,所以膳房的人不敢怠慢。
盛姝却没去用早膳,而是径直吩咐管家备马车,她要去宫门外等待晏之绪。
归宁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还是赶早不赶晚的好,若是等到晏之绪回到首辅府后两人再出门,又不知要折腾到何时。
在盛姝努力赶往皇宫外的时候,早朝也已结束。
当今圣上龙体欠安,能强撑着上早朝已是不易,这一朝老臣也算极有眼色,只会在朝上汇报一些重要事情,大多数磨嘴皮子的事情留到私下解决。
早朝过后,圣上身边的内侍便奉了口谕,将晏之绪请去御书房。
坐在御书房的老皇帝眯缝着眼,倚靠在龙椅上,满是褶皱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见晏之绪行礼过后,老皇帝上上下下打量晏之绪一眼,半是玩笑地说道:“晏爱卿新婚燕尔,却不见什么变化啊。朕还以为你那新婚夫人能将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晏之绪语气波澜不惊:“圣上说笑了,不知圣上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你那岳父,席卷进工部一案你也是清楚的。”老皇帝行动迟缓地在御书桌上寻觅着奏章,然后将奏章丢给晏之绪,“你瞧瞧这个。”
按理来说,大绥一朝的奏章都要先经过内阁,由内阁几位辅臣过目批红之后再呈递给皇上。
但是这一份奏章晏之绪这个内阁首辅都未曾见过,也不知是通过何等方式呈到皇上面前的。
奏折洋洋洒洒几千字,大概意思就是痛斥晏之绪身为内阁首辅,利用权柄循私并收受贿赂,放过了工部员外郎盛明安,确凿证据就是晏之绪新娶的夫人。
晏之绪一目十行看完了奏折,神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老皇帝倒是闲闲地在一旁打趣他:“晏爱卿,你说,你有没有被你那夫人吹枕边风呐?朕可听闻那你夫人出阁前是上京第一美人。”
别说吹枕边风了,自盛姝嫁入首辅府,盛府的人她提都没提过。
遇到这种明显贬斥的奏折,皇帝还有心思和晏之绪调笑,就足以说明皇帝是信任晏之绪的。
晏之绪将奏折归还,淡声道:“臣秉公断案,绝无徇私之处,圣上明鉴。”
老皇帝呵呵一笑,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朕找你来,可不是寻你麻烦的。这工部淮南塌桥一案,明明结案在即,朕心里却总不踏实。这件事交给你,你给朕好好查查,案子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晏之绪接了口谕,正要告辞离去,却见老皇帝又笑眯眯地开口道:
“晏爱卿,走得这样急,是不是要回府陪你那新婚夫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晏之绪便僵了一瞬。他忽然想起来,盛姝大抵还在府里等着自己回去同她一起用早膳。
可惜晏之绪心中虽有轻微想法,但面上依旧是那番无喜无悲的模样。
老皇帝打量了他半晌,见他毫无反应,无趣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朕不留你了。”
等晏之绪告退,老皇帝忽然问站在一旁的大太监:“你瞧这晏爱情成亲之后可有什么变化?”
大太监回想了一下,恭敬地回话道:“晏首辅似乎还是之前的样子。”
“朕素来喜爱这些年轻俊俏的后生,就这晏爱卿,哪里都不错,偏偏生像块榆木疙瘩似得,无趣,当真无趣。”老皇帝随口评价了一句。
那大太监站在一旁赔着笑,心道若不是晏之绪灭欲恶名在外,皇上也不会轻易信任晏之绪徇私。因为那样一个无情的人,才是真正不会变心的利器。
御书房距离宫门有段距离,等到晏之绪从掖门出来,距离普通人家用午膳的时间就剩一个时辰左右。
晏之绪同往常一般上马车,方一掀起车帘,就瞥见盛姝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看到自己,小姑娘便朝自己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顿了一瞬,晏之绪放下车帘就要退出去。
盛姝连忙探出脑袋,唤了一声:“晏之绪。”
晏之绪不动,只静静地盯着她看,也没有主动开口。
倒是盛姝被他这般有压迫感的目光看得有些忐忑,忍不住先开口.交了底,低低地说道:“不是说好一起用早膳嘛,我怕你回到府里太迟赶不上,所以特地来寻你。”
晏之绪眉尖微挑,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然后盛姝底气不足地小小声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不太要紧的事情……”
示意盛姝避开些,晏之绪上了马车,坐到盛姝对面,眼帘微掀,“什么事,直说。”
或许马车内狭窄逼仄,两人距离凑得近了些,往日远如琼枝高挂碎雪的晏之绪此时也似乎也平易近人了许多。
盛姝放松了一些,直言道:“今日是新婚第二日,需要你陪我回盛府一趟。”
此话一出,晏之绪瞬间明白,是归宁。瞧盛姝方才那为难的模样,他还以为盛姝是遇到天大的难事。
他不由瞥盛姝一眼。
而后又上下打量盛姝一眼。
盛姝被他瞧得一阵紧张,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我是有哪里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