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晏之绪福,盛姝回府之后就在小厨房开了小灶。
吃着清淡又绿色的菜肴,盛姝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早春的天气不算燥热,盛姝用过第二顿午膳之后便觉得有些积食,吩咐多宁和三柒打着伞陪她去府里走走。
盛府虽然不算太大,但前前后后也有七八个院落,至少绕着走一圈,不想见的人还是见不到的。
不知不觉走到东南角的落霞院,这里因为种了几株桃树而命名,如今春日时节,微风每每拂过便有桃花瓣飘落,煞是好看。
盛姝想到了这里,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快些,我们去落霞院瞧一瞧。”
但是刚到近处,盛姝的脚步就停住了。
往日里没有人居住的落霞院现在来来回回有不少丫鬟婆子进出,还有小厮气喘吁吁地往里面搬着大箱的行李。
看见盛姝过来,众人连忙施礼:“见过姝二小姐。”
盛姝四下打量了一眼,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婆子回答道:“姝二小姐不知道?夫人的妹妹携儿女来咱们盛府小住,夫人吩咐将落霞院收拾出来给她们。”
听到这句话,盛姝的脸色顿时僵硬。
柳夫人的妹妹,还有她的儿女刘庆元与刘慧,盛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却。
她这名义上的“姨母、表哥、表姐”皆是再虚伪不过的人,她幼年时期没少受她们欺负,尤其是刘庆元,说是她的幼年阴影都不为过。
盛姝的脑海之中忽然闪出前几日她的好父亲盛明安说的话:
“如果她不能成,也不必再考虑她的前程,直接将她嫁给庆元。”
不过三天时间而已,她是万万没想到盛府的动作竟然那么快。柳夫人的妹妹并不在京城,而是嫁去了郴州。
从郴州到京城若是寻常赶路,至少也要两天三天的时间,而这些人恐怕是一收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快马加鞭赶过来了吧?
可惜盛姝没有任何的立场赶走这些人,只能尽量避开,眼不见为净。
这样想着,盛姝在落霞院附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瞥了一眼多宁和三柒,转身就要离开落霞院。
但刚走出去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略带惊喜的男声:
“姝表妹!”
刘庆元这个声音如附骨之疽,这么多年都像阴云一样压在盛姝的心头挥散不去,她根本不可能听错。
盛姝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姝表妹,你怎么走得这样快!”听到刘庆元的声音越来越近,眼见就要靠拢上来了,盛姝冷冷地回过头。
差一点,刘庆元就要伸手去拉盛姝的手。
说实在话,柳夫人能从小小的妾室被盛明安扶成正房,就可以看出她姿色不俗。
而刘庆元身为柳夫人妹妹的儿子,虽然算不上多么顶天的英俊,至少也能夸上一句五官端正眉清目秀。
但就是这样一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脸,让盛姝每每想起就倒足了胃口。
“有事?”盛姝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刘庆元完全不介意盛姝的冷漠,笑嘻嘻地凑近,上上下下地端详着她:“许久没有见表妹了,没想到表妹竟然是越发的标致。”
盛姝朝远处瞥了一眼,柳夫人、盛晴、柳夫人的妹妹刘夫人、包括刘夫人的女儿刘慧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草草地收回视线,盛姝连礼都懒得回,直接转身就要走。
刘庆元在身后看着盛姝窈窕的身姿,只觉得垂涎三尺。
他想起了来之前自己姨夫盛明安说过的话,忽然之间多了几分底气,他盯着盛姝扬声道:
“姝表妹一见我就躲,可是知道你我的婚事即将定下,所以害羞不好意思了?”
万万没有想到刘庆元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着如此恬不知耻的话,盛姝停下了脚步。
柳夫人也万万没想到刘庆元嘴里竟会冒出这样的话,脸色顿时白了不少,连忙朝这边走过来。
盛姝如今寻到退路,在府中越发不愿再委屈自己,更何况是刘庆元这种令人恶寒的人。
本来想吩咐多宁掌嘴刘庆元教他涨涨教训,但是看到柳夫人的瞬间,盛姝忽然之间就改了主意。有什么事情是比狗咬狗更有趣的呢?
盛姝回过身朝柳夫人走去,靠近她身侧,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说道:
“柳夫人,你是忘记了首辅交代过不要轻举妄动吗?我如今的身份可有些敏感,在府邸里如此肆无忌惮的编排我,若是传了出去,掉脑袋的人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柳夫人的脸皮一僵,心中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对刘庆元生出了三分恼意。
都说了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让刘庆元等着时机,他怎么就敢肆无忌惮的把没一定的事情往外面抖落?
现在确实还没有任何关于晏之绪和盛姝的传闻,但是盛姝手里的那枚青玉玦不是假,送盛姝回来的人也不是假,万一盛姝真得了晏之绪的眼,有些事情处理不好就麻烦了。
柳夫人一念之间就想了很多,最后僵直着声音,尽量端出一副慈母的模样,训斥着刘庆元:
“庆元,这种没轻没重的话怎么能乱讲?还不快同你姝表妹道歉?”
很显然,刘庆元没有想到记忆里一向疼爱自己姨母竟然会为盛姝出头,满脸都是震惊:“我怎么乱讲了?这些话明明还是姨父告诉我的。”
柳夫人暗骂了刘庆元一句蠢货,几年时间不见刘庆元又被妹妹惯养的越发无脑。
她有些下不来台,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刘庆元的母亲刘夫人一眼。
可惜刘夫人也是个草包,她并没有领会到自家姐姐的意思,不由向前一步娇笑了起来:
“都是自家人,亲上加亲多好。姐姐你这平白无故的生什么气?庆元还小,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盛姝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夫人。
她现在是不着急,倒是想看看柳夫人面对一堆拉后腿的猪队友到底要如何是好。
柳夫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被迫屈服于晏之绪那遥不可及的权势之下。
她咬了咬牙,恨声道:“孩子都长大了,该有男女大防了,妹妹你带着孩子住在盛府不妥,我还是带你去找间客栈。”
刘夫人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神色也难看了起来:“姐,我喊你一声姐是尊敬你,但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叫我们过来的人是你,叫我们离开还是你,怎么,就你高贵了不起?”
眼见两个姐妹起了内讧,盛姝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目的达到了也就罢了,这群人身边的空气都是污浊的,她一刻都不想多待。
等到傍晚时分,盛姝还是得到了消息,刘夫人带着刘庆元和刘慧出府去住。
不知道柳夫人是如何协调的,盛姝也对此并不敢兴趣,但此时此刻她却清晰地认识到了,狐假虎威的滋味到底有多爽。
哪怕只是借了晏之绪一个名头,就可以让自己活得舒坦很多。
许是因为午后来自刘庆元的眼神太过黏腻,盛姝在睡梦之中梦回十二岁那年。
那时候二嫁的刘夫人带着自己十五岁的儿子刘庆元和十岁的女儿刘慧来盛府做客,盛姝只在一旁远远的客套,并不曾过多在意。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刘庆元那时已经有了通房知晓了人事,一眼就看中了盛姝,所以在用过晚膳之后堵住了盛姝。
那时候盛姝身边婢女刚好不在,只她一人孤零零地面对刘庆元,她用稚嫩的声音字字句句劝说,希望刘庆元能放过自己。
但是美人的反抗不过是色心上头之人眼里的一抹情趣罢了,刘庆元不仅不听,甚至更不打算放过盛姝,哪怕那时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后来还是盛姝利用自己对盛府的熟悉,成功地在小湖边用石头敲破了刘庆元的头,趁着刘庆元骂骂咧咧的时候赶紧逃走了。
后来的事情也非常简单,她一再被骚扰,最终忍无可忍告到了父亲那里。
但是当时柳夫人却强行说是盛姝小小年纪狐媚子,故意勾引刘庆元,最终不仅没能惩罚刘庆元,甚至盛姝还要去祠堂罚跪。
那时的盛姝在盛府讨生活已是不易,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下去。
若是现在……
盛姝迷迷糊糊地想,若是现在的她再遇到当年的事情,她必定要一把将刘庆元推进湖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再让柳夫人为当年的事情为自己跪下道歉!
她如今有底气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背后有晏之绪这条退路……
盛姝睡眼朦胧地摸了摸放在枕头旁的青玉玦,入手温凉。
她在睡梦之中,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一夜安宁。
盛姝虽然对于朝堂之事一知半解,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盛明安所在的工部牵扯的淮南塌桥一案牵连甚广,晏之绪身为首辅位高权重,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若是要长大光明的迎娶自己,少不了需要铺路。
但万幸的是晏之绪并没有让盛姝等待太久。
这日一早,大理寺提审盛明安。
自从工部在淮南出事之后,盛明安已经不止一次被拎到大理寺审讯。
大理寺来来回回审讯的问题也就那么几个,问不出别的花样,盛明安自己都快会背了。
但是这一次大理寺提审,氛围似乎与之前格外不同。
盛明安惴惴不安地坐在小黑屋的椅子上,心中琢磨着是否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片刻之后,终于有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人影看得不太真切,盛明安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忽然心中一跳。
他的声音有些发虚,连忙站起身行礼:“见过晏首辅。”
晏之绪踱步入内,语气很淡:“工部在淮南的案子,你如何看?”
盛明安心思百转。
他想到了盛姝拿出来的那个青玉玦,想到了盛姝说晏之绪要求别轻举妄动,那如今晏之绪亲自来见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斟酌着言语,开始慢吞吞地诉苦:“首辅,那事当真与我无关。当年工部组织设计淮南那座大坝的时候,下官官职低微,根本无权过问呐……”
晏之绪神色不明地听完了盛明安老生常谈的碎碎念,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脆响,一下又一下,惹人心悸。
盛明安讪讪地住了口。
虽然他比晏之绪年长太多岁,也多在官场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但关于这位首辅的心思,他是一丝一毫也揣摩不透。
加之外面对这位的传言,盛明安也不敢造次。
“说完了?”晏之绪不疾不徐地问。
盛明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是,都说完了,晏首辅您看——”
没等盛明安的话说完,晏之绪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既然说完了,那便为我办一件事。”
盛明安忙不迭送地点头:“首辅请讲。”
等到晏之绪言简意赅地说完,盛明安的脸色一片愁云惨淡。
他的嘴抖了抖,嗫嚅道:“可是、可是那样做,我怕承担不起骂名……”
晏之绪掀起眼帘,凌厉的目光如一柄利剑:“你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