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晏之绪一路自长廊回到寺庙正厢,毕骁已在此地待命。

他不敢询问晏之绪方才去了哪里,只垂首恭敬地等待吩咐。

静候期间,有女子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着方向恰好是此处。

毕骁拱手请示道:“首辅,您既和那位爷约在此处,那属下这就去清退闲杂人等。”

晏之绪漫不经心把玩着碧玉扳指,他的手指修长深明,衬得那碧玉翠色泠泠。

他淡淡道:“暂且不必。”

那女子的脚步声并未停留,匆匆忙忙路过了厢房外。

片刻之后,另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声音略重,听起来似乎是两个男子。

晏之绪眼帘一展,沉声吩咐道:“去拦一下,我在此处,不喜旁人打扰。”

毕骁虽不知晏之绪这般安排是为何,但不敢详询,只低头领命去做了。

即将路过这里的是两个纨绔子弟,其中一个毕骁还认得,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混世魔王蒋淮。

再怎么混靠的也是父辈的荫庇,以毕骁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拦这些人还是不在话下。

听说晏首辅停在此处,蒋淮和赵公子对视一眼,不敢再往前一步,只能不甘地离开了。

这边盛姝一路相安无事回到了寺庙的厢房,不曾被身后两人追到。

心中道了一声万幸,盛姝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同柳夫人虚与委蛇。

柳夫人以为盛姝还不清楚自己的盘算,盛姝也装作不知,直到与那“赵夫人”告辞离开,都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和谐模样。

送走了“赵夫人”,柳夫人的神色就淡了下来,示意盛晴和盛姝跟着自己坐马车回府,再也没多说什么话。

回到盛府之后柳夫人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赶去。

盛家老爷盛明安已经在府里等着了,柳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此时正一脸羞涩地服侍着自家老爷。

余光瞥见柳夫人回来,那大丫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理了理衣裳局促地退了下去。

柳夫人心中暗恼,但也知道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忍了忍心中郁气,柳夫人坐到盛明安身边,温柔小意地为他斟了一盏茶。

盛明安随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询问道:“赵少卿那边相看的如何了?”

柳夫人笑着依偎在盛明安的肩膀上:“老爷尽管放心,以姝丫头的姿容样貌,哪里会有什么不成的。”

“唔。”盛明安推了柳夫人一把,皱了皱眉头,“赵少卿那边给的条件还是差了点,你且压着,看能不能给姝丫头找个更好的门第。好歹是盛家的女儿,不能太委屈了她。”

“老爷说得是。”柳夫人点了点头,掩下了心中的不屑。

明明盛明安任职的工部犯了事儿,现在需要卖女儿攀高枝以保自己的前程,偏偏盛明安说得那么大义凌然,好像让盛姝联姻都是自己这个继母的错似的。

正房这边的盘算且按下不表,盛姝回府之后便开始考虑自己下一步该当如何。

今日她佯装不知道柳夫人的打算,以府里如今的情况,给赵少卿的庶长子当妾肯定不是最划算的买卖,柳夫人必然会吊着赵少卿家,骑驴找马看有没有更好的下家。

但这只是暂时的宁静,盛姝的婚事已经迫在眉睫,今日就算费心摆脱一个赵公子,明日还会又类似的钱公子,孙公子,所以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寻到适合自己的如意郎君。

可若是如意郎君那么好找,盛姝也不至于在明知道自己处境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焦头烂额。

薛谣也替盛姝着急,甚至通过别的办法帮盛姝搞来了一堆京城里青年才俊的画像以及详细情况,就是希望盛姝早日决定目标,化被动为主动。

但是那些人——

且不说样貌如何,性情好些的家风过于严苛,稍微能攀上的人品又有待考量,要么就是两者都合适但家庭环境复杂,再要么就是徒有其表门第摇摇欲坠。

盛姝将这些画像随手丢到一旁案几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再这样下去她都想盲选了,白天翻画像看一看,夜里哪个男人能入自己的梦,自己就嫁给那个男人好了。

玩笑话虽是这样说,终身大事依旧是马虎不得。

盛姝从净房沐浴出来之后,又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画像,最终还是勉强筛选出了几个人选,打算这几天就去考量一下。

今日先是在陀蓝寺被赵公子和蒋淮双重惊吓,回来又耗费心神挑选郎君,盛姝非常疲惫,熄灯上塌之后很快便沉入梦境。

梦中是盛姝七岁那年出府踏青,放纸鸢。

彼时盛姝样貌已经出挑,不少小公子都凑在盛姝身边献殷勤。

盛姝不厌其烦,自己寻了个清净的地方放纸鸢,却被小了自己月余的妹妹盛晴仗势欺负,将纸鸢别在了高高的树杈上。

正当百般为难之际,忽有一个清俊的少年飞身而上,将纸鸢取下还给盛姝。

盛姝接过纸鸢,福身道谢,转身欲离开之际——

那少年,竟扯住了盛姝的衣袖。

少年眸光深邃,虽然无甚表情,但那眼神期许又明亮,比月色素云还要清辉疏朗。

他没有开口,但却攥紧了盛姝不肯松手。

盛姝被他瞧得不知所措,一张脸染上绯色,猛地将纸鸢递到了少年手中,磕磕巴巴地说——

……

盛姝醒了。

恍恍惚惚坐起身,盛姝还未开口,今夜留守的多宁就注意到了盛姝的动静,端了温热的茶走进来,关切问道:

“小姐,可是梦魇了?”

盛姝摇了摇头,啜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小声问道:“多宁,何时了?”

“才寅时,离天光大亮还早点,小姐再些歇息歇息吧。”多宁服侍着盛姝躺下。

盛姝将多宁的手朝外推了推,低声道:“你先去睡吧,不必管我。”

多宁担忧地看了盛姝一眼,点点头回了耳房。

盛姝从塌上起来,穿上了鞋履,缓缓推开了窗柩。

窗外月色皎洁,温柔地描摹着万物的轮廓。

不知为何,在这般夜色里,盛姝却忽然想到了梦里彼时那个少年。

她印象中晏之绪的那双眼,同她今日在寺庙的惊鸿一瞥截然不同。

这么多年,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盛姝缓缓地关上了窗,几经犹豫之下,内心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她决定,谋求自己同晏之绪的婚事。

有些时候着实是灯下黑,忽略了最佳人选。以她如今这种情况,还有谁比晏之绪更能破局吗?晏之绪无人敢嫁,自己无人敢娶,天造地设的一对,多么巧妙。

越盘算越觉得不错,盛姝躺回床榻,满脑子却都是对未来的筹划。

自己对晏之绪的印象只剩年少惊鸿一眼,而那时候的自己恐怕在晏之绪眼里只是一个小豆丁,不记得也正常。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让晏之绪记住自己,主动求娶自己,那么很多麻烦就会迎刃而解。

头脑清醒地直到天光大亮,梳洗妥当之后,盛姝按照老办法,接多宁和三柒支开府外的公子,然后自己再度翻墙出去。

……

“姝姝,你、你疯了不成?”

薛府内,薛谣听到了盛姝的打算,吓得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晏……是什么人?寻常人见都不敢见他,你竟要眼巴巴地贴上去?”

“阿谣,这是如今我能选择的最好的路。”盛姝神色柔和又坚定,“无论如何,总归要搏一搏。”

薛谣看着盛姝的模样,知道盛姝已经打定主意。她知道盛姝的性子,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再劝也不过徒费口舌。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妥协:

“唉,行吧。我会多帮你留意晏、呃,他的行踪的,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啊!”

盛姝点了点头。

现在盛府被人围堵到水泄不通,盛老爷又隔三差五被大理寺提审,盛府上出入十分不便,盛姝想遇见晏之绪,让他对自己有印象,就只能靠薛谣在外帮自己盯守。

晏之绪身为当朝首辅,自然是异常忙碌。

他每日皇宫府邸两处来回,偶尔还会去大理寺,但更多时候神出鬼没,踪迹难觅。

薛谣给盛姝传了几回消息,每次都是盛姝好不容易蹲守到了地方,结果晏之绪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眼见时间如水一般流逝,盛姝心里也不免焦急,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蹲守在首辅府外来一场偶遇。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天终于被盛姝蹲到了机会。

晏之绪竟然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乘坐马车,反而是乘坐着轿子朝京城外去。

看着情况不太像是出远门,盛姝带着多宁和三柒两个婢女小心地远远缀在晏之绪的轿子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时机同晏之绪搭上话。

毕骁跟在轿子旁边,低声禀报道:“首辅,有几个人跟在轿子后,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上次去寺庙拿到消息,有些人却迟迟不肯动作。如今终于忍不住,开始动作了?”晏之绪沉声如玉,语气凉薄,“不必理会,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首辅,我们此去只是……如果那些人发现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会不会打草惊蛇?”毕骁压低声音询问。

“无妨。”晏之绪的声音顺着轿内传出,声音很轻很淡,缥缈中却带着杀伐的狠厉:

“怕蛇之人才会担心打草惊蛇,而我们,只是把蛇当做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