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夙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与孟姑娘‘两情相悦’?她哪句话告诉你她喜欢你了?”沈元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着陆明时一顿口水狂喷,颇有些气急败坏道:“肯定是你死缠烂打,人家姑娘无奈才应下的!”
陆明时面含冷笑地说道:“她看不上我,难道还能看上你?”
“小爷我怎么了?我好歹也是尚阳郡主家的大公子,家世高贵,一表人才!”
陆明时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别瞎嚷嚷,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
“呵,这时候知道爱重姑娘家名声了?”沈元思指着他控诉道,“那你还死皮赖脸缠着孟姑娘追求人家?”
“沈元思,”陆明时十分不耐烦地活动了下手腕,“皮痒骨头紧了是吧?”
“不敢!”沈元思眼泪汪汪地抱住椅背,想起了在北郡练武场上被陆明时当陀螺抽、当糍粑摔的惨痛回忆,转而又想起这是在尚阳郡主府,在自己家,陆明时若真敢动手,他就喊了家仆把他叉出去,于是小声骂道:“你这么厉害,有本事去把孟姑娘揍服了呀!临京难得有位如此清丽出尘的佳人,怎么偏偏就要折于霸匪之流,真是作孽,作孽呀!”
陆明时忍着头疼又听他骂了两盏茶的功夫,沈元思直骂到口干舌燥,才觉得解了气,于是转头又给陆明时出起馊主意来。
“我跟你讲,这调戏姑娘,别问她应不应,要看她笑不笑。”
陆明时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我再说一次,不是调戏,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
“认真考虑以后的事……我觉得我心悦她,”陆明时望着茶盏里澄澈的茶汤,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见她则心喜,不见则心思。”
沈元思险些被酸倒牙,“那不就是想调戏人家,有什么区别,道理都一样。”
陆明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他就不该指望沈元思这纨绔嘴里能吐出什么靠谱的话。
沈元思凑近他问道:“你且说说,孟姑娘对你笑了吗?”
陆明时摇头,“那时我走在她身后,没看见她的表情。”
“那她骂你了吗?”
“也没有,思忖后只说容她想想。”
“不妙啊,”沈元思倒吸一口冷气,“不妙啊。”
“怎么了?”
沈元思拍着陆明时的肩膀道:“你设身处地想想,倘你是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女郎,乍然被表白,你会是什么反应?”
陆明时木然道:“想象不了。”
“哎呀,”沈元思叹气,“倘她心中也有几分欢喜,或羞或恼,或娇或嗔,哪怕是给你一耳光骂你登徒子,都表明她心有波澜。哪里会像今日这般,十分冷静地说想想,分明是心里毫无动容,只是寻个借口打发你罢了。”
陆明时皱眉,“我觉得她不是这种人。”
“你不是说她连家世住处都没告诉你吗?这分明是躲着你。”
陆明时:“……”
见他不再出言分辩,脸上神情愈发凝重,沈元思也幸灾乐祸不起来,叹着气劝他道:“子夙兄,临京给你丢帕子的好姑娘多得是,你且……想开些吧。”
陆明时本只是来找沈元思出个主意,结果他三言两语一通乱捶,捶得他心里七上八下。也不怪沈元思泼他冷水,他今日乍然遇见孟如韫,毫无前兆地突然向她表露心迹,她还未说什么,自己先昏了头乱了心神。前来郡主府的路上他越冷静心中就越忐忑,如今被沈元思一点拨,心里的忐忑坐成了实处。
难道她真的是心中毫无波澜,所以面上无喜无悲,模棱两可将他打发了而已吗?
陆明时不敢再深思,只是心里越发沉了下去。
事实上,孟如韫并不像陆明时所见的那般波澜不惊。
她独自撑伞,一路恍惚着走回江家,青鸽在院子里给她守着门,见到她,拍着胸脯舒了口气,“可算回来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出什么事了?”孟如韫微微回神。
青鸽给她收了伞,随她进屋,“今日江公子来找过你,我说你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了一天,好容易才把他搪塞走,只留下了这个,喏。”
青鸽将一篮新鲜的白梨给孟如韫看,那白梨皮薄个大,挂着雨珠,看上去新鲜喜人。孟如韫拎过篮子看了看,疑惑道:“你说这是江洵送来的?”
“是呀,还是亲自送的,”青鸽晃了晃竹篮,“姑娘要回礼吗?”
孟如韫道:“不回。同居一府,表兄妹是最容易惹嫌的,等天晴了把这梨给他送回去。”
“好嘞。”
“哎等等,送回去也不好,拂了他面子倒无妨,就怕大庭广众被人看见,误会是我送他的,万一被舅母知道……”孟如韫抚额思忖了一会儿,灵机一动道,“青鸽,你把这梨给江灵送过去。”
“江大小姐?”
“嗯,只说是我送她的即可,别的话不必多说。这梨非凡品,她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孟如韫说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吧。”
青鸽送梨回来,孟如韫已经洗完了澡换了身衣服,正坐在妆镜前绞发,见她进屋,孟如韫问道:“见到江灵了吗?”
“未曾,她院中婢女说她每日都要到夫人院中学女工,入夜方归。看来当大小姐也不轻松,也要从早忙到晚。”青鸽说道。
孟如韫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她舅母胡氏对江灵的婚事抱有很大期望,希望她能嫁入高门,提携江洵,光耀门楣。前世的时候,胡氏不知从何处听人提了一嘴,说程大学士府上在考虑程家嫡出公子程鹤年的婚事,派媒婆打听了很多高门贵族的姑娘,程公子听说后,从钦州写信回来,特意同他母亲提了江家。
江家只有一子一女,提了江家,便相当于定下江灵。胡氏对此惊疑不定,江灵再三发誓自己没有与程鹤年私相授受后,她便转惊为喜,“看来我儿贤名在外,程公子也起慕艾之心。”
自那以后,胡氏便以高门贵妇的标准要求江灵,要她每日晨起梳洗要经十道工序,又花大价钱请了外放出宫的宫中婆婆教她茶道、仪态、女工、管账等。江灵最近每天都在起早贪黑学这些。
孟如韫忽然想到,既然这辈子胡氏仍然动了把江灵嫁入程家的心思,是不是意味着这辈子的程鹤年也写信回府提江家了?
前世程鹤年之所以写信,心中属意的是她,可他临去钦州之前,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她不愿嫁入程府为妻为妾,那他为何还会写信提江家?
是她猜错了,程鹤年并未写信暗示想娶江家的姑娘,还是说他尚未死心?孟如韫望着镜子皱眉,心里一时不敢确定。
“怎么了呀?刚进门时还兴高采烈的,怎么眼下瞧着不高兴了?可是身体难受?”青鸽见她许久不语,凑过来问道。
“我什么时候兴高采烈了?”孟如韫反驳道。
“还说呢,进门就笑,嘴里还哼着宝儿姐姐的曲儿,给你披挂上,我看还能当搭台子跳个舞。”青鸽揶揄她,“不是说去见陈小状元吗,能高兴成这样?”
孟如韫忙以手捂脸,“我没有。”
“你有。”
“哎呀,我饿了,青鸽好妹妹,有热汤没有,给我盛一碗?”孟如韫起身将青鸽往外推,青鸽说眼下只有青菜疙瘩汤,孟如韫道是清水米汤也无妨。
青鸽被她支到了厨房,孟如韫悄悄拿起镜子,只见镜子里的人双颊生红,眼神清亮,不知不觉中竟真是带着笑的。她想起陆明时一次,眼角眉梢的笑意便加深一分,玉面未妆,顾盼间已满是多情态。
孟如韫不敢再瞧,忙将镜子扣下,从妆台前起身,情不自禁地在房中转了一圈,翩跹着绕至书桌前,铺纸磨墨,在上面胡画乱写。
“望若明月见若仙,一时惆怅一时欢。”
“莫如云中孤雁,须似梁上双燕,偕春共秋好团圆。”
“……”
她胡乱写了些没头没脑的词句,草书飞丽飘游,竟是一字也静不下心来,写够了将笔一扔,咬着嘴唇捂着脸无声地笑。
陆明时同她说那些话时,她先是震惊,后是紧张,继而是担忧,未料这一路冒雨走回来,心中的欢喜后知后觉泛起,将一切都湮了,只剩陆明时同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乃至伞下每一次环佩相撞时的叮当声,从她的耳朵回荡进她的心里。
陆明时……陆子夙……
孟如韫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若非外面下着雨,她真想到院子里去荡秋千,荡得高高的,连魂魄也要飞起来。
陆明时未同她表明心意前,她一直将自己的情愫紧紧藏着、狠狠压着,竟连她自己也未意识到,她是如此心悦他,不过得了他几句隐晦的暗示,便能高兴成这样。
因为心情愉悦,孟如韫胃口也好,一连吃了两碗青菜疙瘩汤,青鸽还错觉是自己今晚手艺好,跟着尝了口,却未尝出与平日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