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照陡然冷下了脸。
他知道姜霜鸢和姜亦棠二人的关系,也知道二人一贯不对付。
姜亦棠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谢玉照也足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前世见到女子的一幕回映在脑海,尤其是女子惨死狼狈,手指根根被掰断的模样,午夜回梦间,谢玉照总会想起她。
尚书府说她是自裁谢罪。
谢玉照一个字都不信。
姜亦棠惯来惜命,甚至怕受苦,他出事后就迫不及待地和他撇清关系,如何敢赴死?
尚书府的人经不住审问,有人字字句句描述出女子惨死前的场景。
一幕幕仿佛真实地在他眼前回放过一遍。
哪怕是死,她也不该这么狼狈,其中有多少是姜霜鸢的私心,只有姜霜鸢自己知晓。
谢玉照眼神冷冽得可怕,直到女子轻微的抽噎声把他思绪拉回来,谢玉照想伸手去替她擦泪,但视线触及手腕处的红疹,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了半空,最终,谢玉照收回了手。
厨房备的午膳,三菜一汤,和在东宫时的膳食相比很简陋,但谢玉照一人也用不完。
谢玉照艰难地撑身坐起来。
姜亦棠抬头呆呆地看着他,谢玉照将饭菜分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她,低声:
“去外面吃。”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她觑了眼食盒中剩下的菜。
分给她的那份都是她爱吃的,一道红烧鱼,谢玉照刻意将鱼肚子上的肉都挑给了她。
姜亦棠没狐疑,谢玉照一贯敏锐,通过这几日观察,知道她爱吃什么很是正常。
她咬唇,迟疑了下,才接过碗。
“我只吃一点就够了。”
话落,她快速地将碗中的鱼肉夹了一大半回去,然后端着碗筷,快步地走到屏风后。
谢玉照动作不便,姜亦棠顾不上细嚼慢咽。
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吃菜,鱼肉细细地跳出刺,就塞进口中,她鼓着脸颊,撑得腮帮子都有点疼,她不管不顾地垂头,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她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吸了吸鼻子,才转身越过屏风。
甫一进来,姜亦棠就愣住。
谢玉照和她不同,他低垂着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持着木箸,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来,仿佛有戒尺在监督他的礼仪规范,和她截然不同。
尚书府是也是达官显贵。
哪怕嫡母不喜她,也不能将她养得小家子气,她是和宫中嬷嬷学过一段时间礼仪的。
自然,那些礼仪嬷嬷教导的重点是姜谙茯和姜霜鸢,她和姜玵妢只是顺带而已。
哪怕如此,姜亦棠的礼仪也是规范的,至少不会上不得台面。
但和谢玉照相比,就仿佛一个天上地下,哪怕是府中礼仪最规范的姜谙茯都比不过谢玉照,许是环境真的可以成就人,至少谢玉照举止投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矜贵。
姜亦棠忽然想起前世褚栎秋曾说过,她配不上谢玉照。
那时她没有反驳,也不觉得褚栎秋说得对,但是如今,她却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纠缠,以她的身份,甚至连和谢玉照产生交集的资格都没有。
怪不得前世许多人都道她是运气好。
听见动静,谢玉照抬起头,恰好见到小姑娘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难过地瘪了瘪唇。
谢玉照狐疑,他冲女子招了招手:
“阿离,过来。”
姜亦棠垂头丧气地靠近他。
谢玉照伸手,从女子嘴角处掠过,很轻很轻,仿佛拂过的一抹清风。
姜亦棠茫然地抬起头,见到谢玉照手上的一粒白米饭时,刹那间,好像一把火烧了上来,把她脸颊烧得通红,姜亦棠羞臊得厉害,顾不得胡思乱想,忙忙伸手摸了一把脸,将脸擦了个遍。
不等谢玉照说话,她就伸手捂住脸颊,不敢露头,瓮声瓮气道:
“不、不要看!”
谢玉照没忍住,勾了下唇角:
“不要闷到自己。”
姜亦棠心中抗议,她哪有这么蠢?
但她不敢说出来,呐呐地松了手,不敢和谢玉照对视,一把抢过谢玉照手中的碗,掩饰道:
“药都要凉了,我先喂你吃饭,待会还得喝药!”
她窘迫得耳根子都在红,谢玉照没有恶劣地继续这个话题,低头顺着她的动作。
见状,姜亦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姜亦棠之前来话都很多,但今日等喂谢玉照喝完药,都尴尬地没有开口说话。
趁着中午,她替谢玉照又擦了遍身子。
等谢玉照躺回床上时,姜亦棠都快累瘫了,她喘着气,无力地坐在床榻边,稍缓过劲,她遗忘了刚才的窘迫,低声说:
“我回一趟颂桉苑,晚点再来。”
她不可能真的一整日都耗在嵩榕院,而且,她还要回颂桉苑确认一件事。
回颂桉苑的途中,姜亦棠绕路去了一趟假山。
她没有看见假山附近有食盒。
果然,什么等忙完就会给三姑娘送午膳,只是一个说辞。
姜亦棠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颂桉苑。
她将油纸伞都带回来了,青粟等了她许久,刚见到她身影,就忙忙迎过来,姜亦棠将油纸伞递给她,忽然问:
“厨房送午饭来了吗?”
青粟动作一顿。
姜亦棠的心倏然凉了一片。
果不其然,连她的午饭都不给,怎么给颂桉苑的奴才准备午饭?
青粟显然也知道了午时的事情,二姑娘为难姑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而且,府中也不可能有人给姑娘做主。
只要忍着,等二姑娘忘了这件事,厨房那边自然就会继续送来了。
青粟装作轻松地冲姑娘笑:
“姑娘别担心,院里还有不少糕点呢!倒是委屈了姑娘,奴婢在屋里给您留了糕点,就等您回来了。”
糕点。
颂桉苑的糕点份例一贯少,三日中厨房能送来一次就令人喜出望外了,如果姜亦棠记得不错,上次厨房送来糕点还是两日前的事情。
这才七月,烈阳高照,气温热得不行,两日前的糕点许是都坏掉了。
姜亦棠鼻尖一酸,她扭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抹了把眼泪,堪声问:
“冬儿呢?”
青粟:“姑娘放心,奴婢早就给冬儿送去了。”
姜亦棠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糕点份例都不多,冬儿这种粗使丫鬟平日中更没有糕点用,虽说饿了一顿,但得了盘糕点,心情倒也还是不错。
姜亦棠用热水擦了遍身子,才去看青粟给她留的糕点。
满满的一碟。
厨房一次送来的份例顶多就是两三碟。
前两日,她用了些许,加上给冬儿送去的,姜亦棠不难猜到,青粟压根就没吃!
姜亦棠伸手拿了块糕点,味道仍是好的,并未坏掉,她神情放松了些许,将碟子直接端给青粟。
青粟一惊,瞪大了双眼: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姜亦棠没管她的惊讶,推给她:“我在嵩榕院吃过午饭了,这些你吃。”
青粟还要再说,被姜亦棠打断,她垂眸低声:
“我知道你没吃。”
“厨房不敢怠慢嵩榕院,我在嵩榕院不会饿到,反而是你,如果一昧地省给我,你倒下了怎么办?”
“我只有你了。”
青粟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姑娘的最后一句堵了回去。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
的确,自宋姨娘去世,就剩她和姑娘相依为命了。
冬儿是这两年才进府的丫鬟,后被分来颂桉苑当粗使丫头,严格来算,冬儿是不属于颂桉苑的。
青粟接过碟子,她一日未用膳,早就饿得狠了,一块糕点进口,甜甜的滋味溢满口腔,盖住心口蔓延的酸涩。
姜亦棠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不回来的话,青粟肯定会给她留吃的。
回来要处理的事情解决了,姜亦棠又在颂桉苑待了一个时辰,才和青粟一同离开颂桉苑。
两人到了假山旁,见到假山下放了两个食盒,紧绷的后背同时放松下来。
姜亦棠拎了个食盒,让青粟将剩下的那个带回去:
“冬儿是胆小的,怕是被中午的事吓到了,你带着食盒回去,她也好安心。”
青粟轻哼了声:“姑娘就是心善。”
青粟虽嘀咕,但也没有反驳姜亦棠的话。
冬儿不是个坏的,只是胆子比较小,又害怕受牵连,总显得畏畏缩缩,但也一直恪守本分,青粟要真的不喜她,中午时候,就不会先给她送一碟糕点过去了。
姜亦棠如常地拎着食盒去嵩榕院,但刚进院子,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看向房门,半遮半掩的,留了些许缝隙。
姜亦棠倏然皱起眉头,谢玉照现在不能吹风,她每次进出都是会把房门和窗户关紧的。
有人来了?
但院子中静悄悄的,根本不像有人来过的模样。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她前世和谢玉照相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谢玉照身边危险不少。
她不敢再乱想,忙忙去推门。
“嘎吱——”
姜亦棠和里面出来的人迎面撞上,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灰青色衣衫,生着一张娃娃脸,按理说是个很好相处的面相,只是他板着脸,发丝被束起,看起来似乎不好招惹。
姜亦棠直接愣在原地,瞪圆了双眸。
她认得来人!
卫笠!
谢玉照的亲信。
姜亦棠和他很熟悉,一打眼就认出了人,但是,卫笠不是应该和第二道圣旨一同出现吗?
姜亦棠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前世为何会有那道斥责老夫人的圣旨。
毕竟当事人告状,老夫人被斥,不冤。
卫笠看了眼姜亦棠手中的食盒,再见女子眉眼精姣,联想到适才殿下的话,卫笠神情有些古怪。
眼前女子生了一双青黛眉,纤细稍弯,杏眸干净澈然,叫人轻易生怜,但她容貌再如何过人,也不过忽略女子面容稚嫩,身段气质都微有青涩,明显不到及笄之龄。
见女子仿佛被吓到,卫笠按下古怪情绪,低头拱手:
“姜姑娘,殿下在等您。”
作者有话要说:卫笠:啧,禽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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