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徐冲知道林嬷嬷已经来过了,他明白林嬷嬷为何而来。
甚至,为了不让林嬷嬷看出来什么,他故意拿了本书,去隔壁的菊幸斋里坐着等待。
因为菊幸斋离和曦园很近,林嬷嬷走过来也不费劲。
林嬷嬷上前来行礼,委婉的笑道:“小姑娘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难免会害羞,也有可能会哭。还请主子怜惜些——”
季徐冲虽拿着书,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难道只有月盈一个人没有经验吗?
他虽居庙堂,善处理各种危机,且屡屡转危为安。可是面对这样的事,也完全没有经验,甚至连避火图都甚少接触。
但凡男人都是如此,无论多大年纪,在某些事上总是不愿意认输的。
林嬷嬷正是知道他性子,也不点破他,只劝他对月盈耐心些。
“我知道了。”季徐冲眼睛不离开书,心里却在想,她可不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接着又笑道:“她是比较爱哭,常常莫名奇妙就红了眼睛。”
林嬷嬷呵呵笑道:“准是侯爷欺负人家了。”
“我怎么可能欺负一个小丫头呢?”季徐冲放下书,难得露出些有些孩子气,“嬷嬷心里到底向着谁?”
林嬷嬷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夜已经深了,侯爷去休息吧,姑娘也在等着呢。”
季徐冲把书拿好,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翻页,索性将书往前翻了两页,好像是对这几页的内容十分感兴趣,才要翻来覆去的看,
他淡淡道:“我没空,如果太晚了,就让她先歇息。”
“那奴婢先退下了。”
等林嬷嬷走后,季徐冲再无心看书,他手里的书仿佛变得笨重起来,他不由自主的被脑海里不断浮现的甜美笑容勾起了好奇心,等确定时间差不多了,他才终于起身。
和曦园里,月盈坐在树上看星星,她已经在树上坐了半个时辰。
季徐冲站在和曦园大门口,不满的看向仰头凝望星空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的月盈。
他有些失望,本以为月盈会欢欢喜喜的扑到他怀里来。
月盈拒绝了林嬷嬷为她准备的单薄寝衣,仍旧穿了往常穿的单衣,她仰望着头顶星空,黑发如瀑,更显的腰肢纤细挺直。
墨蓝色的夜幕上,挂着点点繁星,像是泛滥的星河将光辉撒向了人间。
季徐冲不禁好奇,当她看向星空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人活着,都难免会有各种烦恼,但月盈好像从来没有烦恼,也没有听她抱怨过。
每次月盈扬起笑脸,甜甜的唤他侯爷时,季徐冲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被一池温暖包裹着。
只有跟月盈在一起时,他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并没有那么悲惨,那些曾经汹涌的仇恨,也慢慢趋于平静。
平静从不代表消亡,只有处于平静的状态中,他的目标才会更清晰透彻,正如此时此刻,他知道未来的每一步路该怎么走。
甚至连他的对手在想什么,他也十分清楚。
他很确定,这是月盈来到他身边后,才有的改变,在此之前,他总是想,就算报仇又能如何?他的父母已经不能再活过来。似乎报仇这件事,只是为了完成姑母的心愿,为了报答姑母的救命之恩。
因为缺乏信念,他总是感到十分茫然。
季徐冲飞到树上,揽着月盈的腰,凑到她耳边问:“你在想什么?”
侯爷的声音,总是优雅中含着淡淡的悲伤,那声音如同洞中山泉一般穿到她心底。
月盈眨巴着眼睛,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局促不安的揪住侯爷的衣服。她紧张的抬头,看到了侯爷眼底的笑意,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着紧张揪住他衣服的小手,季徐冲轻轻弯起嘴角,因为他听到了月盈的心跳在怦怦跳动。他似乎知道了她的第一个烦恼。
她也是因为害怕,才躲在树上不肯下来?
又或者,她的紧张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不情愿?
她没有娇羞的扑到他怀里,也没有像曾经想要给他侍寝的女人一样做出邀宠的姿态,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裳,仿佛他再动一下,就要把他推下去。
季徐冲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月盈,等她做出决定。
月盈心想,我应该对侯爷笑一笑才对。
可她实在笑不出来。
她怕笑出来,会比哭还难看。
她紧张,不是因为害怕侯爷,也不是因为不愿意。
是因为林嬷嬷敲打她的那番话,林嬷嬷说,把她弄过来当侯爷的外室,就是想让她给侯爷生个孩子。
只有生下孩子,她哥哥才能从琼州回来。
林嬷嬷让她不要再想着从侯爷身边离开,除非侯爷不肯要她了,否则她就是死也得死在侯爷的地盘上。
林嬷嬷的出现,撕开了月盈为自己幻想出的虚假繁华。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侯爷的外室,以讨好侯爷为目标而活着,终极任务是给侯爷生孩子。
也就是说,她除了不住在妓院以外,身份地位跟妓0女也没什么差别。
是林嬷嬷和玉樣的细心伺候,让她以为她对侯爷是特殊的,以为她是无可替代的,以为自己真的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是她错了,她能被这么多人善待,不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而是因为侯爷。
侯爷不像黄老爷那样喜欢强迫人欢笑,也不像举人老爷那样动辄对外室打骂,他总是很细心的照顾她的感受,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人尊重的。
因为被侯爷尊重,她就渐渐模糊了自己的外室身份。
月盈坐在树上,是在想她该怎么跟侯爷解释。
她不是为了贪图富贵才来侯爷身边的,虽然她那时候的确走投无路,又害怕回了庙里会让母亲更担心。
她也不仅仅是为了救出哥哥,才安心给侯爷当外室。她是真心想对侯爷好,如果换了别人,她不会像伺候侯爷那么用心。
甚至,如果侯爷不能救出她哥哥也没关系,她也不会怪他,她会另外再想别的办法。
月盈心想,她没有别的本事,只能用一腔真诚来报答侯爷的恩情。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上侯爷对她得天独厚的宠爱,否则,她有何面目心安理得享受这锦衣玉食的生活?
季徐冲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叹气道:“我今夜会睡在菊幸斋,夜已经深了,你好好休息吧。”
月盈微微咬唇,眼中水光盈盈,揪着他的衣服不放。
季徐冲淡淡的看着他,没有欲色,只有无声的询问。
月盈从小在喀什草原长大,骑过最野的马,拉弓射过大雁,徒手敢抓手腕粗的菜花蛇。
她其实并不胆小。
可不知为何,在侯爷面前,她总是容易紧张。
也许是因为她被母亲从庙里推了出去,又被黄老爷推了出去,就害怕再一次被侯爷赶出去。
哪怕只是个卑微的外室,这里好歹也能给她提供容身之处。
微风徐徐,树叶沙沙。
月盈掐着手心,止住颤抖,慢慢靠近侯爷。
她一只手攥住侯爷的衣服,一只手缓慢的抬起来。
因为太过紧张,寝衣的第一颗扣子总也解不开,不知怎么,触碰到了侯爷那审视的眼神,她看到侯爷眼中的自己,脸颊绯红。
她忽然间失去了力气,侧过身,看向另外一个方向。却又害怕侯爷会离开,攥住他衣服的那只手,依旧抓得紧紧的,不肯放手。
季徐冲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任何举动。
他把林嬷嬷的话放在了心上,也已经准备好,要拿出足够的耐心来哄她。
可是,等他确定月盈的心意后,却又改了主意。
他故意表现的淡漠,像个狠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动走入他精心设计的的陷阱。
冷风一吹,月盈冷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除非她真的愿意让侯爷离开,否则她无论做什么,都难逃轻佻放荡之嫌。
月盈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不给侯爷看清她脸的机会,猛地贴到他胸口,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季徐冲被月盈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所震慑,旋即,轻笑一声。
月盈贴在侯爷胸口上,感受到滚烫的气息涌入她的脖颈。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从树上的座位飞了出去。
就像那天晚上期待的那样,被侯爷抱着飞入二楼的窗口。
进入卧房后,她被侯爷放在了拔步床上。
月盈忽然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不知道现在把玉樣叫过来,吩咐她去取些点心过来,侯爷会不会生气?
没想到侯爷身材颀长清瘦,脱下衣服却是肌肉结实,只是胸口到手臂有一道长长的疤。
察觉到侯爷压迫的眼神望过来,月盈连忙闭上眼睛,还拽上被子把自己的脸蒙上了。
侯爷把她的被子掀开,捏着她的耳垂,含笑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月盈想逃,可她的腰被侯爷紧紧扣住,整个人被牢牢束缚在他的臂弯之中,有一种难以逃出生天的错觉。
她有些喘不过气,说:“我饿了,想吃点心。”
脖子处,刚才怎么都解不开的扣子,被侯爷一把解开了。
他把头埋了下来,在她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才抬起头,流连的目光放肆来回,眸色深沉起来。
“你是真的饿了吗?还是在害怕。”
月盈浓密的羽睫微微颤抖,本就水盈盈的眼睛里更加聚满了水光。
她搂着侯爷的脖子,声音碎得不能再碎。
“我、我不怕。”
清凉的吻落下来,月盈闭上眼睛。
她看见虚空中,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
随后,樱粉色的帷帐,也一层层落下。
这个夜晚静得连树枝都不忍发出声响,仿佛害怕惊扰了缠绵的月色。
只是偶尔,静谧的夜色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