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茗汐一直不明白,为何表哥对她的态度总是暧昧不明,似乎很包容她,却又跟总是跟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他会在宇文茗汐欺负戏弄低阶官员家属女眷时,把她叫到一旁严厉的训斥,但也会在皇后严惩她时为她说情。
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宇文茗汐对季徐冲只有感激之情。
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很爱哭,那时候的皇帝还是她的伯父,她也只是个郡主。
每逢入宫参加宴会,到了人多的场合,她必定要大哭一场。
姑母家的大表哥是个很温柔的人,因为每次她哭的时候,大哥哥就会过来抱她,给她吃蜜饯,带她去看杂耍,还带他骑马。
后来,大哥哥忽然生病了。
直到十二岁那年,她才重新看见大哥哥。
可惜,记忆里那个始终温柔保护她的大哥哥不见了。
如今的他,总是对她很冷漠,很疏远。
宫变之事,一直是个禁忌,母后从不许她多问。
她也是经过仔细打听了才知道,自从那年宫变,大表哥被火烧伤了脸,从此他性情大变。先是躲起来不肯见人,后来即便是肯出来见人了,也是少言寡语,对她爱搭不理。
茗汐以为她和大表哥会一直这样疏远下去,直到有一次,莫卧儿国王子来朝觐见,据说见了她一面后,便觉惊为天人。
莫卧尔王子向父皇求亲被拒后,便想了个歪主意,留了个替身在宫里,把她悄悄绑走,打算回自己国家。
当时宫里人都没发现茗汐公主不见了,只有季徐冲知道,坐在他面前的这个茗汐公主是假的。
因为真正的茗汐公主,每次看见他都会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他,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呢?
季徐冲也不懂,为什么茗汐会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忆如此深刻。大表哥去世时,她分明只是个三岁的小丫头。
那年他才六岁,伺候的人皆不在身旁,叛军在外面敲门时,他脑子里白茫茫一片,不知该如何自处。
表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解开自己的衣服给他穿,把他藏在床底下,穿着他的衣服走出去打开了门。
一股灼热猩红溅到他眼睛里。
大表哥的头像球一样滚到他脚边,眼睛正朝他看,仿佛还在安慰他:“殿下,别怕!”
这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在表哥为了保护他而死后,他代替表哥成为了姑母的儿子,拥有了季徐冲这个新名字,借着另一个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
季徐冲看着茗汐愤怒的背影,不禁想,假若表哥还活着,茗汐会成为表哥的妻子吗?茗汐性格霸道冲动,而表哥又是个软糯善良的人,也许他会禁不住茗汐的胡搅蛮缠,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要娶她。
他并不是个容易悲春伤秋的人,也很少会做这种徒劳的假设,只是每当他看见茗汐眼中跳动的火焰,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去世的表哥。
已经立秋,包子铺的顾客越来越多,等月盈吃完包子回来的时候,排队的人已经排到了季徐冲的马车后头。他坐在马车上,看着年轻的父亲把小男孩驮在肩头,小男孩手里举着剑,口里喃喃念着斩妖除魔之类的稚气言语。
他小时候,也曾坐在父皇的肩膀上去摘御花园里的大桃子,他说:“爹爹,高一点,再高一点——”
母亲说,在没有大臣时,他可以不称父皇,因为他这一生的时间学习如何成为父皇的臣,却只有拥有这短短几年的时间当父皇的儿。
可惜命运多舛,他还来不及长大,来不及成为一名合格的太子为父皇分忧,便已天人两隔。
小姑娘辣得鼻尖冒着薄汗,眼睛红通通的,提着裙爬上马车。
季徐冲心想,她总是那样安安静静的,那样乖巧的陪在他身边,却又让他能够感觉到,她对他的依赖和需要。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月盈疑惑的望着他,显然没明白他为何突然语气不善,她眼珠子缓慢的转了一圈,垂下眼帘,小小声说:“对不起,我让侯爷等得太久。”
“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不是侯爷问我,肉包子好不好吃吗?我点点头,说好吃啊!”
季徐冲瞥了她一眼,紧紧的抿着唇,忍住了想要继续盘问的欲望。问什么呢?问她为何不在意茗汐的事?他旋即又想通了,也许她是在意的,只是不敢问。
“侯爷生气了?”月盈非但没有计较茗汐的事情,反而又挨他近一点,笑着说:“侯爷生气了吗?”
月盈笑嘻嘻的样子,反倒把季徐冲那点无名火勾了起来,季徐冲深吸了口气,索然无味的道:“算了,是我不该问你。”
他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月盈见侯爷眉头微微蹙起,突然想到他也许从早上到现在,还未进食。
林嬷嬷说过,侯爷很讲究,不爱吃外面的东西。
可是,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不会饿得肚子痛吗?月盈担心,于是叫停了马车,准备去包子铺买一份包子给侯爷垫一垫。她才掀开车帘,就被侯爷拽了回来。
月盈解释:“侯爷从早上出了候府,到现在还未进食吧,我去给侯爷拿点吃的过来。”
他昨晚未来安德门宅子,月盈便以为他是回了城里的候府,却不知他在江宁也有宅子,且住在织造工坊那套宅子的时间更长些。
月盈说完,跳下了马车,可她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侯爷在后面无奈地喊她回来。她只好又返回到马车上,跟他解释:“我知道您不喜欢吃肉包子,我去拿几个糖包子,他们家的糖包子也很好吃。”
“去安德门。”季徐冲吩咐完车夫,不悦的放下车帘。
月盈发现,侯爷总对她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包容。
别的老爷养个外室,动辄打骂,或者不闻不问。她家侯爷像养了个闺女似的,每天给她吃各种好吃的,即使不高兴也收敛着脾气。
月盈又像刚才那样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偶尔偷偷看一眼侯爷在做什么。
季徐冲却忽然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月盈被突然抓包也不害怕,反而更加光明正大的向侯爷看过去。她渴望能够从侯爷的眼睛里看出他忽然生气的原因,但是像侯爷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肯让她看明白他在想什么呢?
“小骗子!”
月盈瞪着眼睛,满脸疑惑的看他,显得她更加娇媚柔顺。
季徐冲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心想,小姑娘真是一天天越长越漂亮。
“侯爷为什么说我是骗子?”
因为她总是全神贯注的看着他,好像满心满眼都是他,她那样专注的眼神,让他感觉到她的感情有多真挚。季徐冲却忍不住怀疑,她连吃醋的情绪都没有,这样的感情能有多真挚呢?
可就在下一瞬,月盈将软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温暖的小手抓住他的手,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荷香,听见她说,“侯爷的手好凉啊!”
她把他的手,贴在她的温暖的脸上。
马车不知为何突然颠簸,月盈身子不受控,歪倒了下来,温热的脸扫过大腿,紧接着被什么东西戳到似的,有点硬。
她还来不及问,便被侯爷搂在了怀里。
她听见侯爷哑着嗓子说:“别动,也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会!”
月盈趴在侯爷的胸口,默默在心里吐槽:她原本一直很安静,是侯爷非要问她,她才开口说了几句。
月盈直到回府后,向玉樣请教过,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沐浴后,玉樣给月盈擦拭头发,说:“今日与侯爷说话的女子,乃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茗汐公主,也是侯爷的表妹。”
月盈喝了一口杏仁奶酪,还是不懂:“可是这跟侯爷生气有什么关系?”
玉樣被月盈给问倒了,一时不知该心疼被忽略的侯爷,还是该心疼毫无危机感的月盈。
她叹了口气,含笑道:“茗汐公主从十三岁起,便发誓侯爷不嫁。姑娘难道就不担心吗?”
月盈更听不懂了:“有人喜欢侯爷,这是好事啊!”
“好事?”玉樣蹙眉看她。
“侯爷日理万机,常常因为太过辛苦而令林嬷嬷感到担忧,所以林嬷嬷才把我找了来服侍侯爷。若是公主能为侯爷解忧,那可不是皆大欢喜吗?”月盈吃了块点心,继续说:“我天资鲁钝,常常不知该如何让侯爷开心而苦恼,无法令侯爷感到开心,也很担心有朝一日日弄巧成拙,反被侯爷厌弃。”
“若侯爷能与公主玉成好事,我也能功成身退。”她向玉樣举杯:“这样开心的事,难道不是好事?”
玉樣一听,觉得不对劲,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就月盈姑娘没想过一辈子留在侯爷身边吗?
玉樣有了心事,也不敢禀告侯爷,只好叫人去候府那边,把林嬷嬷请过来,与她商量。
林嬷嬷一问才知,月盈入府到现在,竟然还未承宠,怪不得她会说出“功成身退”的话。
林嬷嬷将早准备好的避火图拿出来,对玉樣道:“都是我们做下人的疏忽,居然才发现月盈姑娘什么都不懂。想来侯爷也是拉不下脸面说这个,哎!你现在去把姑娘请过来,也让她学一学该如何侍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