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和茶堂前厅是一样的建筑风格,青砖灰瓦,独具特色。院中摆着一套黄花梨桌椅,桌上一应俱全的茶具,想来是为了自家人晒着太阳享受惬意时光特意放置的。
红泥火炉上的铜壶已经开始冒起热气,顶的壶盖呜呜作响,盛司南有些好奇的围着茶桌上的茶具欣赏了一番,时不时拿起个造型别致的小物件摆弄一下,却没几个能叫的上名字。
“这个是茶则。”陆栩拿过盛司南手上的一个长柄木勺,拨了拨茶筒里刚炒制好的茶叶:“我来帮你沏一盏。”
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茶具,盛司南就头大:“你懂沏茶?”
“嗯。”
陆栩这人貌似话不太多,直接坐在她对面就开始有条不紊的一套茶道流程。
还别说,茶汤清亮,唇齿留香,比江无岸那老鬼沏的好喝多了。
自从进了生杀殿,她没少蹭江无岸的大红袍喝。
江无岸这人爱说教,总和她念叨,鬼界的燃葵茶是用来养修为的,人界的大红袍是用来品百态的。
别看那个老鬼胖的腰线都没了,穿着复古西装跟套水桶上一样,但挡不住他是个真文青,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四界诸事信手拈来,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活的太久,闲着没事干只能学习了。
等回去找江无岸打听打听陆栩这种四界通吃的阴阳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会知道吧。
“怎么样?”陆栩问道。
“嗯,好喝。”
盛司南对茶道没什么见解,只能把盏子里的茶都喝完以表诚意。然后直接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眼前的座位忽然空了,陆栩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他起身一把抓住盛司南的手腕。
“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看吧看吧,这天底下就没有免费的好茶。
盛司南不着痕迹的警告他:“其他三界的生灵如果硬闯我们鬼界,会被冥火焚身的。”
“那你出来的时候我能来找你吗?”陆栩执着的追问。
盛司南盯着紧紧攥着自己腕子的手,很想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说实话,盛司南至今都觉得这个男人居心叵测,青鸾说的那什么一见钟情见色起意盛司南认为十分离谱,他一个大活人跑来对着个鬼一见钟情,说出去谁信哪!
至于见色起意一说,都跟了大半年了,要不是今天她主动过去找他说话,恐怕他十年八年都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总之,没有查清他的真正身份和目的前,盛司南绝对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信任。
当然了,也不敢轻易惹怒他。
“我忙完这个任务之后会歇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说吧。”盛司南战术敷衍,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回去,转身往外走。
陆栩攥了攥空荡荡的手心,默然跟了上去。
再出现在茶堂前厅时,两位老人已经各自落座不远不近的聊起了闲话家常。
再浓重的情谊经过这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坎坷变迁也该冲淡了,两位老人早已各自成家,子孙满堂,想来见这一面,也只是为了了却记挂了大半生的遗憾。
“我有一儿一女,女儿身体不好早早的走了,儿子争气,如今在大学当老师,每周末都会带着老婆孩子来看我这个老太婆,我这茶堂啊生意不如从前好了,如今年轻人不喜欢花上一个小时的功夫坐在那喝一盏私房茶,但只要我身体能撑住,茶堂就会一直开下去,我的父亲临终前说过,章家煮茶的炭火,不能灭。”
“但我对不起我的父亲,章家的薪火其实断过几年……” 章晓茴说着,苍老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算了,不提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秦先生如今过的如何?”
以章晓茴的年纪,应该不会上网看新闻,所以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国内鼎鼎有名的企业家,商业版图遍布世界,最出名的还是茶叶生意。
秦翊其实就是靠茶发家的,当年章家男主人无意间传授给少年的技艺成就了如今乐善好施的大慈善家,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我?我过的也很好,两儿一女,如今都在帮我打理生意……”
两个人只字不提各自鳏寡多年的事,或许在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爱情了。
盛司南默默在一旁听着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毕竟他们看不到自己,她也不会感到多尴尬。
但自己身旁杵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存在感强的跟雪地里傲然挺立的松柏一样,两位老人说上几句,就会时不时的朝他这里看上一眼。
“这位是?”章晓茴终究是没忍住。
秦翊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但是能和地府鬼差一起出现,想必也是个奇人异士。
他将目光投向陆栩。
盛司南看得出来,秦翊的意思是想让陆栩自己开口。
然而这位酷哥只是双手插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歪着头看她。
在外人看来,就是个桀骜不驯和长辈对着干,为了不自我介绍而去看空气的逆子。
盛司南仗着那老两位看不到听不到,赶紧用胳膊肘戳他。
“说话呀。”
哪知道陆栩眨着他那上挑的桃花眼一脸真诚的发问:“我要说什么?”
盛司南呼吸一滞,吓的赶紧望向章晓茴,果然看见她脸上凝固的迟疑。
看空气就算了还和空气对话,你大白天的演什么鬼片啊,老人家万一心脏不好怎么办!
“要不你教……”眼瞅着陆栩还要问她,盛司南赶紧抬起手一把捂住他的嘴。
秦翊见多识广也猜得出内情,见年轻人自言自语到一半忽然不说了,立刻出来救场:“他是我带来的助理,应该是在用蓝牙耳机交接工作。”
蓝牙耳机早已经出入耳隐藏款了,再加上章晓茴有些白内障,眼睛看不太清,所以并不怀疑秦翊的话。
陆栩因为个子太高,盛司南捂他嘴的时候人得挂到他身上,两副身躯紧紧贴在一起,陆栩乌黑的眼珠不停的眨。
“别再说话了!”
盛司南警告完刚想把手拿下来,只听指缝间就漏出来几个不太清晰的字眼:“为什……么?”
还为什么?这叛逆期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盛司南又赶紧把手捂了回去,以防他挣扎,还用另一胳膊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人往下压了压。
她的脚后跟也终于着地了。
这边秦翊拄着拐杖的手在藤木上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踌躇了许久才又开口:“当年独自离开,是我对不住章先生的期许,章夫人的照顾,你年纪当时还小,受了这么多的苦,我在此,向你和章家郑重道歉。”
话落,秦翊起身,将拐杖放在一边,庄重的朝章晓茴鞠了一躬。
章晓茴没起身,只是静静看着他,摆在膝头早已因炒茶而变形的手相互紧攥着微微发抖,眼睛里悄无声息的流下两行泪水。
所以当年章家的男女主人知道他们私定终身,教秦翊手艺是为了让他留在章家和自己的女儿好好过日子?
盛司南挂在陆栩身上一副陈年老瓜新吃的表情。
那秦翊执意要出去闯闯确实是有点不厚道了。
陆栩看到自己身上的挂件一边拼命捂着自己的嘴,一边眼神发亮的盯着前方认真听故事的模样,觉得尤其可爱,嘴唇忍不住往那只手心里轻轻压了压。
“不要乱动!”吃瓜吃的太过上头的盛司南一时间忘了自己待宰羔羊的身份,还瞪了身边人一眼。
陆栩在她手底下乖乖的点了点头。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些是非恩怨我不想再提,人呀,不得不信命,我前几天还梦到了父亲,父亲在梦里教训我,说我断了章家几年薪火,说我炒的茶不如你。”章晓茴说着,看向秦翊:“父亲的手艺你还记得多少?”
秦翊脸上闪过愧色:“这么多年,手艺早就丢了。”
“如果不忙,在滨城待三天,我擂副茶让秦先生尝尝我的手艺。”章晓茴说着淡淡笑了起来,眼角上刀刻一般的皱纹更加明显:“秦先生来品一品,我是否埋没了父亲的技艺。”
秦翊缓了几秒,温声问道:“阿茴,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和我说吗,只要你提,我都尽力替你完成。”
“我这一生就这样了,没什么遗憾,就想亲手沏一盏茶让你尝尝。”章晓茴抬头看着秦翊,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秦翊垂下眼不敢再注视她,迟缓的点头:“欸,我三天后一定来。”
盛司南默默看着,终于明白,章晓茴心里,其实还有恨。
如果秦翊当年不离开,她的一生或许会过的顺遂幸福许多吧。
任务告一段落,盛司南准备先打道回府,等秦翊阳寿殆尽的那天再上来收魂魄。
刚准备戴上兜帽回无极门,那个一直跟着的通灵师跑了过来。
“鬼差大人,我叫李愈。”
盛司南停下脚步,这才有时间给这个年轻的通灵师一个正眼。
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清秀干净,在人界的对外身份是豪宅风水师。
有钱人都信风水,他们这一行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了,不过钱赚的再多,也比不上和地府扯上关系,往后等阳寿尽了直接在地府混个职位最好不过了。
盛司南:“你好,你找我有事?”
“还不知鬼差大人姓甚名谁?”
李愈这说话方式应该以为她是活了几千年的人。也对,李愈的诉求直通第十八城的生杀殿,派出的自然也是生杀殿的鬼差,在他心目中,自己的级别应该很高。
“我叫盛司南。”
“实在唐突,我拦下大人其实是想问大人的字级和编号。”